入夜。
南湖,苏堤。
开阔的湖面波光粼粼,远处的光星星点点。
这条贯通南湖南北两端的林荫大道,是当年苏轼来临州做官时的政绩。
南起南屏山,北至栖霞岭,苏堤之上一共有六座桥,从南到北依次名为映波、锁澜、望山、压堤、东浦、跨虹。
柳树错落在长桥之间,南湖上的六桥烟柳,从元代起便已是“钱塘十景”之一。
夜色并没有驱离来观光的游客,反而给这片湖泊笼上了一层神秘朦胧的美感。
苏柏独自走在长长的堤岸上,由南向北,和嬉笑着拍照的游客们擦肩而过。
最后在望山桥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长椅上还坐着一个四五十来岁的男人。
男人戴着毡帽,因为深秋的寒意而穿着驼色的高领针织衫,外罩一件深棕色的猎装,看起来温暖又不失肃正。
男人手里握着一小块撕碎的面包,苏柏坐到他身边之前,他一直在这里用面包屑喂鱼。
“秦尚远呢?”男人一边喂着鱼,一边开口了。
“明天要见老爷子,回学院太远,就送他去客房了。”苏柏看着水里争食的鱼儿,淡淡地回答。
“那你今天带他去干什么了?”男人沉声问。
“带他备几件得体的衣服,他平时都穿卫衣什么的,明天是相对重要的场合,再穿卫衣恐怕不合适。”苏柏淡淡地说。
“我还以为是约会呢。”男人喂完了面包,拍拍手里的碎屑。
“不会。”苏柏低头。
“苏柏,”男人看向身边少女,“你不会爱上他的,对吧?”
“不会的,教官。”苏柏微微侧过脸,似乎是在本能地避开男人审视的目光。
“叫什么教官,苏柏,你应该叫我二伯才对啊。”男人笑笑。
夏炽阳。
苏柏没有说话。
夏炽阳伸了一个懒腰,自顾自地说:“好不容易来一趟临州,南湖还是一如既往地漂亮啊。”
“时间不多,我得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一下。”
夏炽阳很惬意地靠在椅背上。
“苏柏,等下一项任务完成,你也该休息了。”
“休息?”苏柏有些诧异地扭头。
“以后,秦尚远就不用你监管和保护了。”夏炽阳说。
“我看了他在入学测试里的表现,他现在已经足够应对大多数的情况,有梅菲恩在,他体内的堕神躯也足够稳定。所以恭喜你,这项任务到今天,终于完成了。”
夏炽阳的语气里带着祝贺的欣喜。
他甚至为苏柏鼓起了掌。
对苏柏来说,这的确是个漫长的任务。
从她6岁开始,直到今天。
“真是难以想象啊,6岁的你竟然能接下这么一项艰巨的任务。”夏炽阳感叹着,“那时候你还不叫苏柏呢,夏叶冬这个名字,真是遥远的记忆啊。”
“嗯。”苏柏略微附和着点头。
“我还记得,那时候为了把你放到那群男孩堆里训练,给你剃了寸头,打扮成男孩样,”夏炽阳笑了,“结果你真的就比那群男孩们都要优秀,苏柏啊,你真的是个很棒的孩子。”
“谢谢教官夸奖。”苏柏微微点头,眼里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完成接下来的任务,你就可以好好休息一阵子了。”
夏炽阳将手机里的信息发给苏柏。
“这是夏超失联之前的位置。”
苏柏低头看了一眼:“东瀛?”
“你上次告诉我之后,我就派人去查了,夏超追查的东西似乎牵扯到了人口失踪,那里的红灯区是人口失踪的高发地,”夏炽阳收起手机,“再多的就查不到了。”
“那我从东瀛查起。”苏柏面无表情地点头,“不告诉老爷子么?”
“老爷子快九十岁高龄,最近烦他的事情够多了,”夏炽阳说,“要是知道自己的大孙子在东瀛突然失踪,明神孽相恐怕要把东瀛踏平。”
“为他的身体着想,还是不要告诉他了吧。”夏炽阳接着说,“老爷子那边我会想理由,你处理就行了。”
“嗯。”
“还有,你的上一个任务完成得很圆满,回来之后呢,就不要再跟着秦尚远了,要保持绝对距离。”夏炽阳拍拍苏柏的肩膀,“我会把你的学籍调到蓝湖学院国外的分校去。”
“免得那小子不小心喜欢上你了,毕竟他可是家族为蔷柔钦定的未婚夫。”
蓝湖学院作为里世界首屈一指的人才培养基地,当然不止在华夏设立。
华夏的是本校,美洲,欧洲都有不同规模的分校区,对外宣称联合培养。
“嗯。”苏柏垂着眼,凝视远方映着灯火的湖面。
“如今终于要见面了啊,”夏炽阳满脸的惬意轻松,“秦家已经没落,堕神躯和火核质受到如此多的觊觎,到今天终于也要尘埃落定。”
“等到秦尚远成为蔷柔那孩子的丈夫,成为夏家的力量,这里世界,也就会减少许多尔虞我诈吧。”夏炽阳嘶哑地说,“秦氏夫妇若是有知,九泉之下也会含笑的。”
“你呢,继续守护好你体内的风核质就行,等到了年纪,家族一定会替你挑选一个配得上你的男人,你或许可以轻松一些,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夏炽阳自顾自地说着自己心中宏大的蓝图。
“还有你那个没出息的父亲,家族也会为他养老的,到时候你想继续用苏柏这个名字,或者改回夏叶冬这个名字,都随你。”
“我走了,万事小心。”夏炽阳站起身,拍拍苏柏的肩膀,“天冷,早点回去休息。”
苏柏没回应。
她静静地听完了夏炽阳为她安排今后的人生,心里没有丝毫波澜。
很快,夏炽阳的身影消失在了苏堤上,长椅上只剩下苏柏一个人。
在过去18年的人生里,她和夏炽阳这个二伯的关系一直都是这样。
从有记忆开始夏炽阳对自己就极度严苛,无论是训练、学习还是生活。
苏柏作为女孩从家族的一众男孩之中脱颖而出,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夏炽阳就真的把她培养成了一柄利刃。
比起他口中那个“没出息的父亲”,夏炽阳在她心里的确更像是一个“父亲”的形象。
夏炽阳还会像一个“父亲”一样,为苏柏安排今后的人生。
6岁到11岁该做什么。
12岁到14岁该做什么。
15岁到18岁该做什么。
18岁以前的人生里,苏柏的世界中只有无尽苛刻的训练、战斗。
她不由分说,被夏炽阳打磨成了秦尚远身边锋利的剑。
而18岁以后的人生,苏柏的世界又要迎来改变了。
她好像不必再做秦尚远的剑了,会过上夏炽阳口中“轻松一些”的日子。
不必去管爸爸的赡养,可以改回“夏叶冬”这个名字,还会和一个配得上自己的男人结婚。
秦尚远会在这里和她分道扬镳,成为夏蔷柔的丈夫。
从此形同陌路。
这就是夏炽阳为她安排好的人生。
可从不会问她是否愿意。
不过,就算不愿意也没用。
苏柏的想法并不重要,夏炽阳说她不能像一个女孩子那样撒娇。
因为夏炽阳说这关乎家族的未来,甚至可能关乎世界的未来。
因为夏炽阳说,这就是每个人的命运。
命运,无可抵抗。
唯有成为它的奴隶,才能从漫长的人生中获得一些慰藉。
拥有契约的苏柏能够一拳轰爆钢铁,但这有什么用呢?
她没办法轰爆命运,只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陷入命运的泥潭。
苏柏的听力很好,因为隐秘王座的原因,她即使常态下的各项素质也是成年人的几倍。
大家喝醉的那个晚上。
接好蜂蜜水回来的苏柏其实知道。
秦尚远把夏蔷柔认成了自己。
他倒在夏蔷柔的怀里。
说。
“苏柏,我喜欢你。”
她都听到了。
她全都听到了。
只是她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自己会和秦尚远分道扬镳。
她知道自己和秦尚远不可能有以后。
所以她只能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沉默地陪伴在这个男孩的身边。
沉默地看着他笨笨的,可是又勇敢的样子。
沉默地记下那些弥足珍贵的时刻。
苏柏静了片刻,又从包里拿出一本巴掌大的、厚厚的相册。
她翻开第一页。
照片上的两个寸头的小男孩并肩站在一起,左边的男孩皮肤白得耀眼,另一个却黑黝黝的。
那是从一次集体合照上裁下来的,被她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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