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拽倭语?”谢必安柳叶刀似的眉头拧在了一起。
“我认识他。”秦尚远忽然开口。
他静静看着黑雾当中,缓缓地凝出一个男人的样貌。
男人身形高大,脸型方正。
秦尚远在第一次见他时,脑子里浮现出了“昭和男儿”四个大字。
没错,秦尚远第一次见他,是在他的葬礼上。
素盏鸣会的二当家,矢车新。
矢车新的灵魂从黑雾当中游离了出来。
他双眼无神地盯着前方,漫无目的地蹒跚而行。
嘴里低声念叨着自己妻子和女儿的名字。
明子
美香
在这个死寂的世界,重复着一遍又一遍。
“恩公认识?”谢必安收起了勾魂索,喃喃道,“看来,此人还是有执念啊。”
“执念?”秦尚远愕然,“可我记得马面说过,这些灵魂因为没能及时进入边境,生前的记忆早已经消散了。”
“是这样没错啊”马面的马脸皱了起来,在后面嘀咕。
“恩公知道契约人么?”谢必安斟酌着说,“灵魂存在回路,混杂过魔灵的人。”
“”秦尚远豁然,“他的确是恶魔契约人。”
“他们的灵魂韧性较普通人来说更强,意志力也更强,大概不愿去忘的东西,能记很久吧?”谢必安看向秦尚远,“恩公还能找到他现在所念的人么?”
“能,是他的家人。”
“家人?难怪会这样。”谢必安明白了,“看着正当年富力强的年纪,不是老死,大概也不是病死,死于凶斗吧?没有来得及见家人最后一面。”
“是的。”秦尚远应声。
矢车新的确没来得及在死前见一面自己的妻女。
如果不是他和陆星野闯入素盏神社,恐怕他们一家现在就要在这里团聚了。
“那有劳恩公,替我们跑一趟,让他见一见家人最后一面吧。”
谢必安恭谨地朝着秦尚远作揖行礼。
“他的记忆也消散得差不多了,灵上的缘丝已经散尽,这次即便入了轮回,后世也不会再和如今的妻女有任何瓜葛,是真的‘最后一面’。”
秦尚远望着喃喃不休的矢车新,默默点头。
谢必安取下身上的勾魂索,眨眼间便扣在了矢车新的手脚上。
锁链哗啦啦作响。
矢车新双眼无神,一步一蹒跚地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人世,东京。
秦尚远孤身踏入稻羽之兔的店门。
惠小姐在唱歌,大家举杯欢庆。
只有秦尚远知道,自己身后还用一条无形锁链牵着一只孤魂。
或许梅菲恩和芙罗拉也看见了,但她们也不会过多去问。
庆功宴之所以选在稻羽之兔,就是因为矢车新的缘故。
宇都宫健为了纪念自己这位挚友的牺牲,就把晚宴选在了他的地盘里。
所以此前一直受到德川家保护的矢车明子和矢车美香也来了。
三巡酒过,矢车夫人不胜酒力,抱着女儿坐在角落的席位里,安静地看着舞台上的表演。
灯光映出她脸上浅浅的皱纹。
即便是这样,秦尚远也不得不感叹,这个女人真是漂亮啊。
很难想见她年轻时到底是怎样的风华。
勾魂索一阵晃动。
那声音只有秦尚远才听得见。
秦尚远回头,一直痴愚无神的矢车新,此刻似乎有了不同的反应。
像是早已失去意识的植物人,忽然听到了亲人的呼喊。
谢必安说,在人世逗留太久,他的灵魂应该早就将生前的记忆消磨得差不多了。
这种消磨,和喝下孟婆汤不同。
后者单纯只是将记忆封存起来,有情人还会在命运的指引中蓦然相见。
而前者,则类似于硬盘消磁,消磁一旦结束,那么所谓的“缘丝”也就消散得一干二净。
那就是真的再无瓜葛,永世相忘。
所以此行的目的,也就是让矢车新和妻女再见一面,让他忘却执念好入轮回,他应该是不会有别的反应的。
可勾魂索忽然颤动,矢车新盲目无神的眼里,忽然有了一丝泪光。
他朝着妻女的方向望去,那副表情,就像是如梦初醒。
“明子美香”
矢车新喃喃着。
他忽然挣扎着勾魂索,朝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奋不顾身地奔去。
秦尚远被这个男人的灵魂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矢车新张开怀抱想要将妻子和女儿拥入怀中,可早已成为灵魂的身体扑了个空。
他愣了下,回头看向秦尚远,像是明白了什么。
“我已经死了,对么?”矢车新问。
嗯。
秦尚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点头。
他不知道为什么矢车新竟然会突然恢复意识。
谢必安口中那本该消磨殆尽的记忆,就好像是又被什么给重新垒了起来。
矢车新没有再说话。
他划拨着虚空当中的手臂,一次又一次地试图拥抱自己的妻子。
却一次又一次地扑空。
秦尚远不忍再看了。
矢车明子只是个普通人,就连契约人也看不见的亡魂,她又怎么能看见呢?
矢车夫人现在,正在专心看台上的演出啊。
又怎么可能想得到,自己那早已死去的丈夫跨越了黄泉之路,赶来见自己最后一面?
这注定是一场没有结果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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