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转机来自于一个人的出面。顾青宁不知何时回到了吴郡,得知此事之后很是愤怒。她探望顾兰芝之后,得知事情的缘由,便亲自找到家主顾淳理论。不知她是如何说服顾淳的,总之,在她的帮助下,顾兰芝和丑姑等人才得以被允许离开吴郡。
一行人抵达丹阳郡后,丹阳李氏的上一辈族人已经都去世了。下一辈的基本已经衰败寥落不知何处。李家原来的宅子多年没人居住了,早已荒芜。族中只有两家尚在,见顾兰芝回来,倒是很欣喜。
又听说兰芝的儿子李徽已然做了县令,这两家族人更是惊讶,也不敢说什么旧宅之事。顾兰芝和丑姑给了他们些钱物,算是安慰。让他们于是找人修葺了房舍一番,便安顿了下来。
这么一番折腾,便折腾到了十一月里。待一切安顿好了之后,蒋胜这才得以回居巢县来向李徽禀报。
李徽听了蒋胜说的这些事,当真是心情无比复杂,五味杂陈。顾家主家的无耻是他没想到的,顾昌这厮如此凶蛮无理,着实令人恼怒。母亲和丑姑受苦了,阿珠也受苦了。
不过,顾青宁能挺身而出帮了忙,这倒是令李徽意外。顾家上下,怕是只有她才是个正常人了。她的心地还是很善良的。李徽心里对她充满了感激,当然也带着些愧疚。将来有机会见到她,自当当面道谢。
无论如何,母亲她们安顿了下来,这让李徽心里安稳了不少。至少无后顾之忧了。
冬月二十七,前来接替李徽之职的新任居巢县县令抵达居巢县。李徽亲自在城门外迎接了他。
新任县令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相貌清瘦,举止得体,有一种沉静的气度。李徽看了官引文书,得知此人叫孟子辉,江南人士。
交谈之中,李徽对此人印象不错,看起来是个温雅之人。说话和声细语,谦和有礼。
当日,李徽设下酒宴,为孟子辉接风。酒席宴上,相谈甚得,而李徽也从孟子辉口中得知了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
“李县令,本人之前在江州安阳县当县令。这次来居巢县上任,是我主动要求前来的。其实,去年居巢县复置的时候,我便向吏部请求来任县令了。”孟子辉道。
李徽甚为惊讶,问道:“那是为什么,这里穷乡僻壤,又是江北小县,之前乱象丛生,你居然还主动要求来?”
孟子辉笑道:“李县令或许不信,我也不必辩解。但我说的是实情。我之所以想来居巢县,是因为我同此处有渊源。或者说,我是追随我的一位好友的脚步决定来此的。”
李徽更是不解,孟子辉轻声叹道:“李县令有所不知,在你之前,居巢县的县令是我的好友。我和他既是同乡,又是至交好友,他五年前来此为官。只可惜……此处盗匪作乱,他殉职于此。我曾多方打听,得知他和妻女随从都被盗匪所杀。令我悲痛不已。至今连他的骨骸尸首都没找到。我想来居巢县任职,便是想找到他的尸骸,为他安葬。同时也在居巢县,追思他当年的足迹。毕竟相知一场,我要为他做些事情方能心安。”
李徽闻言大吃一惊,沉声道:“你说的是黄庭柏黄县令么?”
孟子辉闻言也是惊愕之极,颤声道:“李县令莫非认识衡秋?”
李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惊讶道:“原来你真的认识黄县令,你能叫出他的字。这可不假了。”
孟子辉苦笑道:“这有什么好作假的?李县令当真认识衡秋么?”
李徽摇头道:“我和黄县令并不认识。”
孟子辉点点头道:“是啊,以李县令的年纪,自然不可能认识衡秋,只是知道他是前任县令是么?哎,我在想什么?”
李徽道:“我虽未和黄县令谋面,但我却受益于他。他是个好县令,在居巢县两年,他亲身调研全县山川地理以及各项事务,留下了许多有用的资料和建议。我有幸得到了他遗留下的记载了这些的书册,所以受益良多。”
孟子辉惊喜道:“你得到了衡秋的遗物?”
李徽点头道:“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他留下来的遗物,但也从中得知了他遇难的事情,以及他的妻女凄惨的遭遇。哎,黄县令一家的遭遇太惨了。”
孟子辉起身拱手道:“可否请讲衡秋的遗物让我瞧一瞧,我……我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李徽当然不会拒绝,黄庭柏的一些笔记和图册记录本就是要留给下一任县令作为治理的参考的,连同自己写的那本小册子也是要一同交给孟子辉的。
当下李徽取出黄庭柏的遗物,包括那些书册信件之类的东西。孟子辉颤抖着手翻看那些遗物,当翻看到一封信的时候,他突然双目垂泪,泣不成声。
“衡秋老弟啊,你临死之前还给我写了这么一封信么?怎地没有寄给我呢?你托我照顾你妻女,可是我压根没有收到这封信啊,你怎么不早寄出来呢?这是发生了什么事了么?”孟子辉颤声道。
李徽也是讶异,凑眼过去一瞧。孟子辉看的那封信正是黄庭柏写给他好友的那一封。
李徽惊道:“孟县令……便是黄县令信上说的那位仲平兄么?”
孟子辉点头哀声道:“仲平是本人小字,衡秋这封信正是写给我的啊。哎,可惜这封信根本没有寄给我啊。”
李徽至此才终于明白,这位孟子辉所说的和黄庭柏之间的渊源所在。两个人应该确实是至交好友,交情匪浅。一个人在危机时候能够将妻女托付给他,那应该是绝对的信任和交情才会如此。而孟子辉显然对黄庭柏也是如此,之前他说居巢县重置之时,他便主动要求来居巢县为官,李徽还觉得他的话并不可信。但现在,李徽完全相信了。
至交好友,好比亲兄弟一般。黄庭柏惨死于居巢县,孟子辉想要来此找寻好友的尸骨,完成他未竟之事,完全合乎清理。
到此刻,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当下李徽便将自己无意间在衙门后园柴房下发现的地窖,以及在地窖之中发现母女的骸骨和这些遗物的事情尽数说给孟子辉听了。
孟子辉听了这些事,心中大恸,泪落如雨。特别是听到李徽分析那母女的死因是因为无人救援,两人又无法爬上地窖,很可能是饥渴至死的时候,孟子辉更是痛哭失声。
“衡秋贤弟啊,你才学高旷,为人清正,一生与人为善,想要做一番事情。怎奈苍天无眼,令你陨落于此处。妻女罹难,凄惨无比。仲平无能,今日方知这一切,才来居巢县见到你写给仲平的信,当真心痛如割。壮志未酬,身却先灭,呜呼,当真是苍天无情啊。痛煞我也。”
李徽在旁听得心中也自悱恻,当日发现那母女骨骸的时候,李徽便唏嘘不已。阿珠更是哭了一场。确实,这位黄县令的遭遇太过凄惨了。
孟子辉发泄了片刻,抹着泪对李徽拱手道:“李县令,我有些失态了。确实听闻这些事,见到这些遗物书信,令我情难自禁。睹物思人,更难控制情绪。望你见谅。”
李徽摆手道:“此乃人之常情。黄县令有你这样的朋友,也是他的幸运。孟县令能够来居巢县为官,我想黄县令在天之灵,定然欣慰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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