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八月三十。
天色渐晚,深蓝夜色自天西追向东极的半盏落日。
西京蒋府,猛虎堂。
蒋啖虎一身黑色斑斓锦袍慵懒靠在楠木圈椅中,自高几上取了个柿饼放在嘴里大嚼,身侧坐着位梳着妇人髻的文静女子。
未久,蒋文柏与几位同辈年轻人依次静步入内,对二人行礼后分左右坐。
“找你们来,是有个事情想问问你们的看法。”
蒋啖虎见人到齐,往上挤了挤庞大身躯,压得木椅子嘎吱呻吟。
“我今天见了洪范一面。”
他余光注意到了几位后辈的神情,于是又补了一句。
“就是天骄榜上那个赤沙洪范。”
“他来寻伯父作甚?”
蒋文柏错愕皱眉。
“登门拜访自然是有事。他今日与我说了三件事,第一件便与你有关。”
蒋啖虎笑道。
“明月楼的事?”
蒋文柏猜了一嘴,见伯父点头,便不由自主又想起当时挨的那顿家法。
“第二件事是他回顾了与我们蒋家的合作。”
明月楼那点纠纷并无分量,蒋啖虎一句话便略过。
“我们家何时与赤沙有什么合作?”
蒋文柏的族兄蒋君浩奇道。
“族里现在每月要从天合行购买一百枚洗髓丹,你们几个也都在用。”
蒋啖虎说这话时瞥了几位后辈一眼。
“何家两年前每月只出五百枚洗髓丹,族里子弟赴宴都没资格与你们同桌,后来有了天合行产能便节节攀升,现在每月能出的丹药已暴增到二千二百枚。这笔生意可不得了,一年有小一百万两白银的净利,若不是有器作监撑着,区区何家断然拿不住。”
“这和赤沙有什么关系?”
蒋君浩还是不解。
“有关系。你们或许听说过,这商行除了何家和器作监外还有个神秘的东家。”
蒋啖虎说到这,忍不住点头赞叹。
“对,如你们所想,就是洪范。”
此话一出,几位蒋家后辈本能认为洪范是在吹牛,但几度张口还是讷讷无言。
因为若说此事荒谬,那洪范登门对一位元磁宗师撒谎,便是比荒谬还更荒谬。
“最后还有第三件事。”
蒋啖虎待几位子侄冷静,接着说最后一件事。
“他说我们家与金磁门在城北的官道营造上有些纠纷,希望我能给他一个面子息了此事——原话我学给你们听听‘洪范得此人情,将来必有回报’。”
他说到这里大摇其头,但兴致越发高涨。
“我蒋啖虎今年六十有四,年长他半个甲子有余,可他却以蒋兄称呼我,还带了家中老妇作的柿饼当伴手礼!”
蒋啖虎竟是抚须大笑。
而蒋文柏等几人已听得眉峰倒竖。
“这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他洪范比我还小六岁,竟与伯父这般说话?”
蒋君浩当先喝道。
“当初苏佩锋登了天骄榜也不过敬陪伯父末座,在我等面前亦不曾失了礼数,此子却自以为是谁……”
他面目涨红怒声连连,按着椅子还要再骂,却被蒋啖虎伸手制止。
“所以,你们觉得哪里不妥?”
后者平声问道。
蒋君浩接了伯父目光,仿佛被冰水兜头浇下,一下子语塞。
“伯父,洪范年方二十才入先天,却在您面前口称人情云云,自是失礼。”
蒋文柏起身为族兄解围。
“所以你觉得我该驳了他的面子?”
蒋啖虎反问道,意味难明。
蒋文柏揣摩不清长辈意思,踌躇不敢回话。
蒋啖虎也不逼迫,看向坐在身旁的女子:“三祖母,你怎么想?”
后者闻言满脸嫌弃,白他一眼:“你要问话就好好问。”
此人名叫蒋青槐,今年三十七,先天四合武道,是蒋家第三高手。
她看着年纪虽轻,辈分却很大,是蒋啖虎的奶奶辈,但据说襁褓时节还被对方抱过。
“我今日去看了新一期三榜,洪范位列第三十八。”
“天骄榜上英杰往往有三分之一能入元磁,此人又是星君,无非你看重他潜力便想给他个面子。”
蒋青槐回道。
“青槐此言对也不对。”
蒋啖虎淡淡道,显然对这番话并不满意。
“我自幼好斗,不似沈家老爷子那般着计深远,一双虎豹招子只知看眼前。前半生我赤手远游九州,曾结交的一时之俊杰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但哪怕惊才绝艳如当年的鹤鸣老弟,最后还是落得个不堪下场。”
“未来还未来,所以做不得数;一个人在我这有没有面子,只看我能不能杀他,敢不敢杀他。”
“洪范先天二合,我杀他固然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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