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拉德·科兹没有发声,没有说话,没有尖叫。
他只是沉默地走了过去,被汗水打湿的衣物在寒冷的包裹下紧贴起了他的脊背,但他并不在乎——虽然他的确很冷。
他的冷不是来源于低温。
他缓慢地跪倒在地。在确保了自己不会因为头晕目眩而突然倒下后,康拉德·科兹才伸出右手,贴近了那具骸骨。
他用五指贴紧了那具骸骨的额头,然后一点点地顺着边缘滑落,触及眼眶、脸庞、与下颚。在做完这件事后,他沉默了足足五分钟。
以原体的思维速度来看,这件事几乎不可能发生,但这件事就是发生了。
因为他已经不能思考。
康拉德·科兹仰起头,开始急促而低沉地喘气。
他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始终望着天花板,刻意地略过了地面上的那具骸骨。他内心有一种不现实的期盼——如果我不看他,是不是他就会活过来?
这是个玩笑,对吗,卡里尔?
半分钟后,他低下头,伸出双手,从骸骨的下方穿过,小心翼翼地将这具骸骨抱了起来。
他的大脑仍然混乱,他想组织起一些思绪来应对眼前的事实,但他做不到这件事。他曾被教导理性与冷静,而现在,这两样东西已经随着教导者的逝去同样随风而逝了。
惨白的余烬在康拉德·科兹的手掌上留存,高温使它们在他的皮肤上嘶嘶作响,带起了一阵灼痛。康拉德·科兹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抱紧那具比他高大的骸骨,将它搂在怀中,双手颤抖着在骨架上摸索,试图找寻到一点点生命的痕迹。他失败了——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灰烬留存。
一阵可怕的酸涩从鼻腔深处涌起,令他眼前模糊,顺着脸颊滚烫地朝下滴落。
午夜幽魂低下头,在黑暗中发出了嘶嘶作响的声音,诺斯特拉莫人惯常使用婉转的长句,他现在所使用的这个单词却不同,这个单词只有两个音节。
为什么会这样?
午夜幽魂混乱的思绪中闪过了这个问题,他的思考能力已经彻底被巨大的情绪洪流所击溃了,这个问题仅仅出现了一刹那,然后便瞬间洞灭。他沉寂地流泪,怀抱父亲的尸骨在黑暗中无声地询问。
为什么会这样?他再次问他自己,但他依旧没有得到答案。于是他想起那个声音——帝皇的声音,曾跨越宇宙抵达他耳边让他握住卡里尔·洛哈尔斯之手的声音。
“帮帮我。”他握住骸骨的一只手,对着黑暗喃喃自语。“求求你,帮帮我。”
黑暗没有回答,它凭什么回答?银河远端,一个人听见了这声哀求,他竭尽全力想从战斗中抽出手去帮助,但他做不到这件事,帷幕终究是帷幕。
沉默。
死寂的沉默,没有回答,只有寂静。
午夜幽魂仿佛死去了一般静谧。他闭着眼睛,属于他的某种本能开始运作,带着这混乱的思绪飘向了一个不可预知的远方,恍惚之间,他竟然觉得自己仿佛身处海洋。
海洋?
他不理解,他从没有去过海洋。这个名词在他的脑海中飘荡。午夜幽魂无悲也无喜地想,是的,我在海洋深处,暗流涌动。
然后呢?
然后,他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再然后,他听见一种极其轻柔的羽毛刮擦声。
“你想救他吗?”一个声音问,在那漆黑海洋的深处如此询问。
午夜幽魂并不回答,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在何处,但他拒绝回答。他仅存的那一点点理智正在冲他咆哮,让他即刻远离此地。
他想,可他做不到,因为这里已经不是可以由他掌握的领域了。这里不是他思考的小房间,而是另一个地方。
另一个远远超出人类理性边界的地方,这里是无生者的乐园,梦魇的睡枕,饥肠辘辘之怪物的进餐之地。这里可以是任何地方,唯独不可以是一个友好和善的地方。
那声音笑了一下。
“你很敏锐,第八军团之主,伱的父亲将你教的很好但我要告诉你,这里是虚空的最深处。”那东西轻笑起来,用它轻柔而和缓的声音如此叙述。
午夜幽魂的思绪被拉长了,某件极其重要的事被他短暂的忘记了,他没有意识到,这声音说话时的语气已经开始变得和卡里尔一模一样。
他意识不到,没人意识得到——因为卡里尔·洛哈尔斯的尸骸是通过海洋的跃迁回到锚点,可是,还有一个东西跟着他一起来了。祂仅仅只能将自己的一只眼瞳投射在此处,但这已经足够了。
因为这里从来不只一个锚点,更多的丝线,早在命运被拨动的最开始就已经被安排好了位置。
“你想救他吗?”祂悠闲地问,并不恼怒于自己此刻只能对现实施加如此微薄的影响。祂仿佛真的就只是来询问这样一个问题的,对之后发生的事,祂并不期许。
但是,这可能吗?
午夜幽魂没有回答,他的理智仍然在告诉他,你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我知道你想。”
祂轻声说道,仍然冒用着卡里尔·洛哈尔斯的声音。“你无法接受他死去的世界,我知
道的。所以开口吧,康拉德·科兹,午夜幽魂,可怜的孩子,你只需要许下一个愿望,你的父亲就能回来。”
说谎。
“不,我没有说谎。”祂又笑了,笑声轻柔而平和,与卡里尔一般无二。
“你的父亲正在抵抗死亡,你看不出来,但我可以他知道自己不能死,但是,从生理意义上来说,一具焦黑的骸骨就是死亡的最佳证明,不是吗?”
“但他还在抵抗,他不想回到我们之中来我也不想,他若现在回来,事情会变得很无趣,所以我想帮你,我也会帮你的,只要你许下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愿望。”
我不能。我不能这么做。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但我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不呢?”那声音温和地问。“宇宙如此庞大,真的有人会在意一个愿望吗?你大可以将它说出口的,孩子,你只需要说出四个字。”
“你只需要说,我想救他,那么,你的父亲就会立刻回来。”
午夜幽魂沉默了。
他的思绪仍在那漆黑的海洋中徘徊,闭着眼睛,盲目地接受混沌汪洋中的注视。但他的身体不是,他的身体仍然在夜幕号上的原体房间中抱着父亲的尸骸默默垂泪,时间甚至没有流逝,连一秒钟都没有过去。
那声音的主人欣喜而愉快地看着他沉默,为自己即将得到一个意外之喜而倍感欢乐。
只要一个愿望,一句话,我就能救卡里尔。
我要将它说出口吗?
我凭什么不?我当然要救他,他不该死的,没人能让他死我当然要让他活过来,可是
可是,这个愿望的代价是什么?它的代价真的会像那东西说的一样微不足道吗?他沉默,思考,权衡,理智与情感在天平的两端摇摇欲坠。
声音的主人不急不缓地笑了,打算再为情感那一头加上名为回忆的砝码。祂最喜欢这样的戏剧了,矛盾是精华所在。祂缓缓地张开口,却发现自己偷来的声音消逝了,现在,祂所发出的声音,是尖锐的嘶鸣,丑陋无比。
祂瞪大了眼睛,看向那艘名为夜幕号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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