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诺斯特拉莫的昆图斯第三矿场外寒风阵阵,天空晦暗无光,但四周并非尽是黑暗,有柔和的光源在矿场周边闪烁。
尽管是凌晨,但矿场的大门却已经被拉开了。有许多影影绰绰的人影在光源里闪动,他们都是属于第三矿场的工人,此刻虽然走在寒风中,但也并不觉得寒冷。
他们都穿着厚重的棉衣与靴子,矿场考虑得很周到,不仅仅只是分配了大衣,就连耳罩都考虑到了,因此没人会觉得冷。
而那些身体瘦弱到哪怕穿着棉衣也会感到寒冷的人则根本不会通过矿工的选拔,他们会有其他工作的。
人群之中说话的人并不多,大多数人都在吃着他们刚刚从分配窗口领来的第一餐。第三矿场所提供的早餐很丰盛,有四种不同口味的营养粥和一根合成营养棒,以及一些从马库拉格送来的水果。
工人们很珍惜这些食物。起初,甚至有不少人选择自己饿着不吃或只吃一半,将东西省下来带回去给家人吃。但他们很快就意识到了根本没必要做这种事。
矿工的家属们同样也有工作被分配——诺斯特拉莫如今百废待兴,任何岗位都需要人手,任何岗位都会分配三餐。
在进食的人群之中,一个男孩也是其中的一员。他比多数人都要高大一些,但吃起东西来却并不快,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细嚼慢咽。
每一口粥,他都会咀嚼十几口后才下咽。他花了十几分钟喝完了这碗温度适宜的‘马尔格特斯’风味营养粥,脸上流露出了一种满意。
随后,他顺便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根分发来的营养棒,小心翼翼地剥开了它的外包装,如捧珍宝般地吃了一口。
很好。
亚戈·赛维塔里昂满意地笑了——今天的营养棒是甜的,他喜欢甜的东西,在他尝到这种滋味,并且知道它被称作‘甜’以后就喜欢上了。
这种滋味在他看来,仅次于当初亲眼目睹帮派与贵族们惨死街头时的感觉。后者,他仅仅体验了一次,而前者如果他运气好,他几乎每天都可以体会到。
三餐中总有一餐的营养棒会是甜味的。
他吃起营养棒来很慢,甚至比吃营养粥时更慢了——他花了好几分钟才把这东西吃掉一半,然后便含在了嘴里,用牙齿硌着它,小心地不让口水接触到它的表面,并时不时用舌尖去舔舐一下它,感受那种味道。
矿场内弥漫着食物的香气,亚戈·赛维塔里昂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再次感到一股满足。
这股满足,一直持续到他将视线放到地面为止。
在那一瞬间,他没有丝毫预兆地浑身一僵,嘴中的营养棒立刻被咬碎,肌肉立刻绷紧,一股寒意从脚底逆流而上,将他被棉衣保护起来的体温撕得粉碎。
彻骨冰寒袭击了这个十五岁的孩子,令他不自觉地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他眼前出现了一幅画面,那是一群在寒风中衣不蔽体的人,四周有深绿色的帐篷。他们被冻得肢体僵硬,即将死去。每个人的眼睛都空洞无比,每个人的眼睛都看着他。
他们张开嘴,内里漆黑而无牙,牙龈是一种腐朽的灰色。他们无声地呼喊着一些字句,而亚戈·赛维塔里昂根本听不清。
他几乎也要被冻死了。
他颤抖着,盼望着这幻觉快点离去。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这些死人们了,他很清楚应该如何应付他们——只要等就可以了,只需要等。
他们已经死了,而他们伤害不到我
年轻的亚戈·赛维塔里昂对自己低语着这些话,不敢有任何动作。随着时间流逝,一切居然真就如他所愿那般,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幻象消逝,他流失的体温也在下一个瞬间回来了。亚戈·赛维塔里昂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被一些比他较为年长的工人们围了起来,一个男人伸出手,将他从地面上拉了起来。
“小心点。”他低声说道。“你瞒报年龄进来没被查到已经是个奇迹了,赛维塔。要是你这种见了鬼的病再多发作几次,我们也帮不了你他们的确都是好人,但他们是很看重规矩的,伱明白吗?”
“多谢你,约瑟夫我知道的。”赛维塔咧开嘴,露出了个苍白的笑容。
是的,我的确是见了鬼。他想。而且见的不止一次。
但是也并不是我想见他们的。
——
工作持续了一段时间。
赛维塔并不厌恶工作,实际上,他很喜欢和一群年长于他的人混在地底挥舞铁镐敲击岩石——他做起这件事来总是很专注,而专注会让他忘记许多事。
比如他与生俱来的那种古怪天赋,比如他总是比别人高,比别人壮,比别人快这件事。忘记是很珍贵的,而且,就算只是暂时的忘记,那也是忘记。
但是,工作的时间总是不长久的,这意味着他将不得不想起来这些事。
五个小时转瞬过去,他们在凌晨六点下了矿,在中午十一点离开了矿坑。在做了消毒、清洗、换衣这三件写在入职须知上的事情以后,赛维塔便再次来到了食物领取窗口。
他看见今天中午有格洛克斯肉排提供,这件事带来的喜悦再次冲淡了凌晨时分他看见噩梦
所带来的不适。
第三号矿场建成不久,食堂甚至还未开放,因此大部分矿工在他们当值的那天通常都是在搭起来的临时帐篷内吃饭的,但也有少数例外。例如赛维塔。
他比较喜欢找一个僻静的角落,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将食物吃完。他吃着格洛克斯肉排,喝着一种略带甜味,非常清凉的饮料,感到快活极了
然后,那种寒意便卷土重来,仿佛一个古怪且刻薄的玩笑,仿佛有某个人在刻意地折磨他,不让他好过。
而这一次,他甚至根本没去看地面。
死者们卷土重来,在黑暗中,尸骸摇晃地站起,嚎叫着伸出双手抓住了他。任凭他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但他们居然没有伤害他,只是不停地哀嚎,哭喊,那声音听上去可怕至极。
赛维塔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无视了他们。
他开始祈祷,甚至是恳求——永夜在上,我希望我醒来时能看见我餐盘里的美味没有洒落在地,我希望我的饮料没有被我打翻,我希望我醒来之后能接着吃
我希望——
他猛地睁开眼睛,满脸茫然地坐了起来。
我在哪?
“亚戈·赛维塔里昂。”一个低沉的声音嘶嘶作响地从他身后响起。“十五岁,昆图斯人,孤儿有趣,你的名字是自己取的吗?”
赛维塔迅速地转过头,看见一个巨人,他肤色惨白,面容英俊,双眼漆黑。
他是如此的高大,以至于赛维塔几乎本能地感到了某种畏惧——尽管这感觉一闪即逝,但是,年轻的亚戈·赛维塔里昂很清楚,他的感觉通常是不可能出错的。
而且这个巨人,他的眼睛是一片漆黑。
他是诺斯特拉莫人。
“你是谁?”赛维塔从床上跳下,警惕地问。他赤手空拳,不断后退,一时之间甚至忘记了观察自己所处何处。
而巨人却只是平静地凝视着他,看着他一点点地退后,直至用背抵住房间的角落。
“是我先问的问题。”那巨人说。“所以你应该先回答我,不是吗,亚戈·赛维塔里昂?”
“我的名字是我自己取的。”赛维塔仰着脖子,大声地回答。
“但这和你没关系!听着,我是昆图斯第三矿场的工人,所以,不管你到底是谁,你最好都把我送回去。卫兵们很快就会发现我不见了,然后,帝皇的第八军团就会来找你!”
巨人轻笑了一声:“帝皇的第八军团这么说来,你应该是看过那本叫做《常识》的小册子了,也就是说,你识字。”
“我识不识字和你有什么关系?!”赛维塔大声地说——他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但他想尽可能地引起他人的注意力。
只要有哪怕一个卫兵注意到了这里有异常的声音,他就赢了。
他见过卫兵们开枪的模样,那些枪可比帮派们的武器要厉害得多。一枪就能很轻易地贯穿金属,而这个人充其量只是长得特别高大而已,他不可能抵抗得住枪的威力。
“噢,其实没什么关系。”
巨人若有所思地说。“但你识字会让我少一些麻烦这点很好,亚戈·赛维塔里昂,至少这能证明你很好学。那么,轮到我回答你的问题了。我是卡里尔·洛哈尔斯,我是你口中帝皇的第八军团的教官。”
“什么?”
“我是第八军团的教官。”
那有着一个拗口名字的巨人平静地重复。
“如果你不理解这个名词是什么意思的话你在矿场里应该被会投影的机器教授过如何正确采矿吧?那个机器就是你的教官,而我则是第八军团们的教官。”
亚戈·赛维塔里昂困惑地看着他,仿佛并不理解他那正宗到甚至带着口音的昆图斯风味诺斯特拉莫语。
“当然,我并不教授他们如何采矿。”巨人轻笑起来。“我们有另一种职责那么,你还有更多问题吗,亚戈·赛维塔里昂?”
“你,你——”年轻的男孩口齿不清地开口。“——你有什么证据?”
卡里尔笑了,他转过身,推开一扇门,朝着亚戈·赛维塔里昂招了招手:“过来吧,我来为你展示证据。”
他说完,便走出了房门。赛维塔则口干舌燥地待在原地足足几分钟后才缓过神,他轻手轻脚地摸到门边,朝外面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只这一眼,便让他大受震撼。
外面不是他想的那样,是街道或楼房,而是一片宽广到近乎让他没办法完全观察的空间。黑白灰是这里的主色调,它很空旷,甚至空旷的有点过了头。
一个不应该出现的念头在赛维塔的脑海中浮现——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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