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f 下雨了。
图杰阿不是很喜欢雨,但他现在也只能坦然接受。
还在货船上,尚未落地的时候,他就听货船上的船员们谈论过利塔特拉。在他们口中,这颗差一点就能归入太阳系的巢都是一个经常下雨的世界,且雨季十分漫长。
这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好事情。
试想一下吧,一次航行至少需要六个月。在这六个月中,只能和十来个浑身臭味的大老粗挤在一起。睡不好,吃不好,没有任何隐私
然后,终于有一天,这种煎熬结束了。
船只靠港,开始进行交易与休整,船长会十分慷慨地提供足足一整個月的假期。在这段时间里,可以随意地去找女人或者男人,也可以赌博、斗殴、酗酒
只要当地法律允许,而且能够保证按时回来,完全可以纵情享乐。没人会对此说三道四,也不会再有大副或者船长用棍子殴打你,撕烂你自己制作的扑克牌,拿走你的赌资或香烟,然后罚你去扫厕所。
结果,利塔特拉开始下雨了。阴冷的,连绵不绝的雨。衣服永远干不了,鞋子时刻保持湿润,脚指头会在靴子里被泡的发胀,如果不小心甚至会导致截肢。
酒馆与旅店的天花板会一直朝下滴水,晚上不盖毯子就无法入眠,雨滴击打窗户,迸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
就连第二天黑着眼眶出门都需要小心,因为街道上多半会有面朝下的惨白浮肿尸体顺流而过。是的,有些居民总是选择居住在低处,或者深处——不要去在乎理由,总之他们会死,而且没人会在意。
美妙的假期在雨季里会彻彻底底地变成一种食之无味的折磨。
“是自然的雨。”
一个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图杰阿中断他正在发散的思绪,控制住了自己仰头观察的想法。雨滴从天而降,落在他的帽子与肩膀上,并很快滑落。
这件仅售五帝国币的夹克的表面是用一种合成材料制作的,雨滴无法穿透这层表面,浸湿内里。对他来说,这倒也算是好事一桩。
他今夜已经足够不幸,若是再过上个十几分钟,还需要穿着湿透的衣服去和人搏命
“你为何不说话,调查员图杰阿?”
图杰阿头也不抬地说“因为我讨厌下雨。”
“哦?为什么?”
图杰阿沉默片刻,抬起头说道“我以为我才是调查员你连这种事也需要调查吗,大人?”
自称为泽尔的阿斯塔特似乎轻笑了一声,图杰阿终于抬起头,看向他,有些意外他会笑。
随后,他发现,泽尔的目镜此刻似乎又没有那么亮了,以及另一件事——他明明就站在他身边,图杰阿却仍然听不见半点呼吸声。
简直像是个鬼魂。调查员心想,一阵鸡皮疙瘩泛起。
泽尔轻柔地开口。
“我只是好奇而已。不过,从本质上来说,你和我现在没有什么不同。我们都是调查员,只不过我的职权范围比你要稍大一些。因此,我认为伱不必称呼我为大人,我们是合作关系。”
“合作?”图杰阿问。
他的意外正在转变为惊讶。
“是的,合作。”泽尔不以为意地说。“往大了说,这是法务部和我的战团之间的另一次通力合作。往小了说,这是两个调查员为了查清一桩阴谋的小小联手。”
“实际上,我原本收到的命令只是继续保护你,并在恰当的时候给你一点痕迹,来试探你的警觉性。但你今夜发现的那些东西已经涉及到了另一件事,因此我必须现身。”
图杰阿再次沉默了数秒。他并不在意泽尔的后半句话,反倒对前半段尤其在意。
“你们,经常和法务部合作?”
“是啊。”泽尔点点头,却没有解释更多,而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原地。
依照计划,图杰阿举起枪,开始瞄准。
两秒钟后,伴随着一声枪响,一盏盏探照灯立刻从莫兰家族那黑漆漆的城墙上亮了起来,照在了图杰阿曾经站立的地方。他却早已缩回了黑暗的小巷中,轻轻地扳下了击锤。
与此同时,一种沉闷的响声也模糊地传入了他的耳帘,然后是一阵非常明显的喊叫。
“什么东西?!”
探照灯的光源迅速远去,枪声大作,城墙上却响起了一声声刺耳的尖叫,探照灯开始一盏一盏地熄灭,徒留微弱的月光。
图杰阿蹲下身,敏捷地摸到巷口处,看见了几个背对着他的保安。他们手里的枪正指着天空,在雨幕中显得湿润又危险。
如果不是那阵声音,他们大概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巷口,将枪对准了图杰阿但是,有些机会一旦失去就不会再拥有第二次了。
又是另一阵惨叫响起。枪声大作,尖叫声却始终未曾间断,闷响声更是连绵不绝,且已经从城墙上蔓延到了防爆门前。
莫兰家族的保安们恐惧地扣死了扳机,枪火闪耀,将一个高大的黑影一次又一次地短暂揭露。
一声枪响,一次枪火,一个袭来的黑影简直就像是一种自然规律,
一种残忍无情,一旦出现就必定带来杀戮的自然规律。
保安们身穿的重型护甲对这个影子毫无作用,他们不是被扭断脖颈,就是被踢断脊椎。恐惧的气氛在黑暗中开始蔓延,他们仍然在开火,但这只会带来更快、更多的死亡。
图杰阿收回视线,慢慢地举起了枪。
站在他不远处的那些保安已经陷入了呆滞之中,枪口处爆发的火焰的确可以短暂地照亮那黑影的一个侧面,但它移动得太快了,他们仅仅只能看见一抹残影。
于是,对真相的片面挖掘反过来摧残了他们的理智,他们根本无法理解为何自己的同伴会在短短数秒内被一个看都看不清的东西彻底杀光。
图杰阿实际上也不能理解,他只是很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
他扣动扳机。
一发子弹从枪膛内呼啸而出,深深地嵌入到了一名保安的脑后。它没能继续深入,那厚重的头盔阻止了卡塔罕3的子弹继续深入。
图杰阿并不意外,这倒也是意料之中,重型护甲的昂贵自然是有原因的。
受到袭击的那名保安吼叫着转过身,开始胡乱地射击。他的同伴们紧随其后,仿佛被激活的玩具士兵一般开始朝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倾泻子弹。
月光和雨点一起洒在他们身上,湿润的雨意混杂着无比浓厚的血腥味飘荡而来。他们浑然不知,有什么东西正在黑暗中窥伺。
图杰阿靠紧贴小巷的墙壁,开始默数等待。大概两秒钟后,所有的枪声陡然停止,世界回归寂静。
他放下枪,走出小巷,大量的鲜血混着雨水蜿蜒而来,滑过他的靴子。
图杰阿抬起头,恰好看见最后一个还站着的保安摇摇晃晃地倒了下来,他的身体正对着图杰阿,头颅却已经扭到了背后。
一个黑影站在他和他同伴的尸体旁边,轻轻地甩了甩手,鲜血飞溅,消失在雨点之中。
他一言不发地转过身,雨幕突然碎裂,图杰阿眯起眼睛,感受着那股迅疾且可怕的风,喉头情难自禁地上下滚动了几次。
防爆门再次降下。
图杰阿迈步朝前走去,并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把霰弹枪。入手的那一刻,他感到某种庆幸——还好莫兰家族不至于富有到给这些保安的武器配备生物识别,否则他大概连这些枪都用不了。
“如何?”黑暗中响起一声询问。
“什么?”图杰阿僵硬地问。
“以合作者的眼光来看,你觉得我还算合格吗?”
泽尔的声音似笑非笑地从他头顶传来,图杰阿仰头看去,发现他正挂在一个探照灯的最边缘朝下凝望。鲜血从他抓住探照灯的右手开始顺流而下,和雨水一起砸落地面。
图杰阿心中升起一阵寒意,他强迫咽下这不知为何产生的恐惧,低下头开始检查手中的霰弹枪,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已经变得平静了下来。
“恕我直言,我从未和你们合作过。我没有一个恰当的评判标准,实际上,我也从没听说过法务部内部有和阿斯塔特战团合作的先例。”
“这对你来说其实算得上是一件好事,调查员。”泽尔轻声回答。
他松开手,落在他身后,溅起一滩雨水,再次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图杰阿试图在黑暗中捕捉到他的踪迹,却一无所获。他站在原地看了足足半分钟,眼睛瞪得生疼也没能看见半个影子。无奈之下,图杰阿只得迈步踏过已经降下的防爆门。
他一经进入,雨点便在瞬间消失,独立的生态穹顶将它们牢牢地挡在了外面。图杰阿摘下自己的帽子甩了甩,开始四处凝望、观察。
在夜灯的昏暗光线下,他首先看见的东西就是一条由大理石铺就的豪华主干道,它大概有十二米宽,足以容纳任何车辆通行。
道路两旁郁郁葱葱,茂盛的绿色晃花了他的眼睛,他转头望去,发现每一片草地、篱笆或树木都拥有一个独立运作的栽培系统,而他连这些植物叫什么都喊不出来。
它们的叶子被修剪得整整齐齐,正在黑暗中冷冷地凝视着这个穿着寒酸的陌生人。微风吹拂而过,图杰阿沉默地戴上自己的帽子,继续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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