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狮脚步匆匆地带着哈依德走进了一个才刚被打扫过不久的舱室,这里装潢简洁,不算奢华,但应需之物一应俱全。
理性之锋号自诞生以后就一直在为雄狮服务,其内部构造也是参考了原体本人意见的特化设计,这些舱室就是结果之一。他要求,理性之锋号上必须要给凡人留出一席之地。
此事招来了不少雄狮意料之中的指责,那些身处帝国政治中心的人们不约而同地发表了一个相同的意见:难道暗黑天使之主想要重回军团时代吗?
掌印者对此保持缄默。而雄狮说,军团从未离去。
哈依德沉默地走进舱室,双手收拢在磨损到发白的袖子里,紧握成拳。在得知真相以后,他便一直是这副模样。
真相残忍地犹如一把剔骨尖刀,将他的血肉和骄傲硬生生地剥离,使他脸色惨白,脚步虚浮。
尽管如此,雄狮却并未放慢脚步以等待他——实际上,自审判结束以来,他甚至没有在言语上对哈依德表示任何形式的同情。
安全门缓缓合拢,金属摩擦,墙壁内传来隐约的嗡鸣。哈依德左右凝望,嘴唇紧抿,雄狮则大步走向一张凡人尺寸的书桌。
那上面摆着一套尚未启封的军服,军靴按照军人们之间的小小迷信摆在地上,锃光瓦亮,一尘不染。
无论是卫队还是海军,他们都认为,如果不把新靴子放在地上,就会招来厄运。无人知晓这样的迷信是否真的有用,但士兵们显然是懒得追根溯源的
你就得这么做,他们如此笃信。
放在地上的新靴子就像是吊坠、念珠和铭牌一样,具备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不管如何,只要拥有它,他们便能在某个时刻到来之际短暂地得到勇气。
雄狮伸手拿起那套军服,随后又弯腰捡起那双靴子,将它压在军服之上,用以保护的硬化塑料发出某种轻柔的脆响。他转过身来,哈依德从那双深绿色的眼眸里看出了某种邀请之意。
老下士的脸上泛起一个真切的苦笑。
“长官”
“什么事,哈依德?”
哈依德沉默片刻,这才将后半句话一起说出:“这是某种补偿吗?”
雄狮严肃地凝视着他,过了好一会,他缓缓摇头,予以冰冷且态度坚决的否认。
“补偿是对你的侮辱。对我而言,亦是如此。”
“那么,这算什么,长官?”
“难道这还不够明显?”雄狮如是反问。
哈依德没有再回答。
有一种对于凡人而言过于令人难以置信的勇气正在这具衰老的血肉之躯内缓缓萌芽,银河内并无多少人敢于无视一位原体的问题,但哈依德做到了。
实际上,不仅于此,他不只是无视了雄狮的问题那么简单,他甚至还表示出了明显的拒绝。
暂且不论原因如何,是一时的怒气还是某种古怪的求死心他总归是做到了。
雄狮了然却也欣赏地微微颔首,将手中军服放回桌上,紧接着,某种独属于森林的湿润气息开始弥漫。
哈依德的身体僵住了。
“我的时间非常紧迫。”雄狮罕见地以轻柔的语调说道。“因此,做好准备。”
在下一個瞬间,他的右手搭上了哈依德的肩膀。对于老下士来说,这感觉实在是难以形容,他全身上下的每一个部件都在这个瞬间停止了工作,而他的意识却依旧清明。
哈依德非常清晰地看见了——或者说感觉到了雄狮想要为他展示的某些东西
一片森林。
这就是哈依德所见之物,但他甚至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这里。
他看见的低垂的树冠和茂盛的草地,以及一条不知为何不偏不倚出现在他视线正中央的林间小道,并不泥泞,也没有任何脚印留在泥土上。
这片沉静的绿色带来了一种超越理性的‘感知’,犹如他真的已经置身其中。不知不觉间,哈依德变得满头大汗,而他没有在这片森林里听见半点虫鸣鸟叫。
他所拥有的一切,只有难以形容的寂静。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哈依德觉得自己的手上多半起了鸡皮疙瘩。他感到些微恐惧,而他的身体却优先意识一步做出了选择。
他迈步,踏上了那条小路。没有人推搡,没有人强迫,雄狮甚至未发一语。
但也仅仅只是走了一步
不知为何,哈依德对这件事感触得非常清晰。他只走了一步,这件事千真万确,然而,就是这一步,却把他带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里宏大而广阔,入目所及的每一个地方都由纯粹的冷灰色的钢铁铸造而成。光源昏暗,不过距离十步之遥的地方就已经被黑暗彻底遮蔽。
而且,这里安静得吓人,比起那森林也不逞多让。哈依德感到一阵眩晕,为此不得不低下头缓和。粗糙的钢铁上铺设着粗大的线缆,仿佛血管般嵌入冷灰色的皮肤之中,蔓延至黑暗深处。
哈依德赶紧闭上眼深呼吸,另做尝试,仰起头凝视天花板,却再次受到打击——天花板简直高不可及,起码有几十米高,昏暗的光源从完全无法分辨方向的地方缓缓投下,使他毛骨悚然。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黑暗里又藏着什么东西?
哈依德咽下一口唾沫,试图深呼吸,却只吸进呛人的冰冷。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觉,这里简直冷的要命。
然后,他听见一个声音。
“莱昂·艾尔庄森。我记得你上次答应过我,不会再这样做。”
说话之人毫无敬意地唤出了雄狮的名字,话语里带着再明显不过的指责。
在哈依德身后,雄狮平静地回应:“我有急事,兄弟。”
哈依德困惑地僵在原地,他心智坚韧,但这种坚韧也是有极限的。那座森林,眼前的钢铁,还有雄狮的那句兄弟都化作厚重的乌云压在了他的心尖上,使他盲目且眩晕
好在这并未持续太久,当另一个巨人平静地走出黑暗以后,这些东西便彻底化作虚无。
哈依德瞪大眼睛,震撼地看着眼前之人,一个词语从他完全空白的脑海深处缓缓升起,进而被延伸扩展,成为一个单词。
钢铁。
“急事不能掩盖你行为的本质,莱昂。”钢铁平缓地开口。“你大可以走那条小道随意地去往你想去的任何地方,但我要考虑多少事?”
“在你到来以前的三秒钟以前,我就已经收到预先警告,要塞内部的灵能监控者们同时侦测到了六十九组异常活跃数据。这些数据让他们几乎晕厥,有二十二个人不得不注射会导致短寿的紧急抑制药以克制这些数据带来的冲击”
“在我收到消息以后,也就是你的靴子刚刚踏上这里的第一刻,要塞内部的自动警报就已经被触发,而我现在必须以手动模式关掉它。”
“如果我不这样做,附近所有的帝国军队,无论是卫队还是战团,都将在收到消息后以最快的速度赶来,更不要提我的卫兵们。”
“他们已经全副武装了。而他们不是我,他们认不出来伱到底是谁,就算认得出来也不敢确认你到底是真是假,所以他们会开枪。”
“因此,如果下次我不在这里,而你又再一次地食言到了那个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莱昂?”
哈依德在这些令人惊厥的话中听见雄狮在叹气。
“我向你道歉。”片刻以后,莱昂·艾尔庄森如此开口。“我诚心诚意地道歉,佩图拉博,非常对不起。”
佩图拉博面无表情地颔首:“我接受。那么,兄弟,你前来为何?”
“我想见马卡多。”
佩图拉博轻轻皱眉:“既然这样的话,那你为何不直接去他的‘政务院’?他一年里有百分之九十五的时间都待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和各类文件搏斗。”
“我想走官方程序。”
佩图拉博沉默片刻,说道:“不错的玩笑。”
雄狮说:“我不是在开玩笑。”
他抬起手,轻放在哈依德的肩膀上,停顿一秒,十分严肃地进行了补充:“而且,在会面时,我要带着这位曾在末日守卫第七十七团第二十三连内服役的哈依德下士。”
佩图拉博眯起双眼,像是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于是他低头看向哈依德。老下士在此刻情难自禁地浑身一颤,他情难自禁的感到恐惧,哪怕他已经知道面前之人的身份
他想要下跪,但身体却僵硬地不听使唤。然而,他终究是幸运的,因为佩图拉博的凝视很快便彻底结束。
雄狮对他颔首,再做要求:“越快越好。”
“我会安排。”钢铁之主说。“另外,如果还是有下次,你最好接着来我这里。”
“为何?”
“因为罗格·多恩的堡垒并未采取和我一样的设计,他的那些反灵能装置与你的能力碰上只会有两个结果”
钢铁之主转身走入黑暗之中,声音依旧平缓地回响。
“第一,你撕碎他的反灵能装置,让要塞受损。第二,你的能力被削减从而导致不可预知的混乱,届时你会去往何方?”
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哈依德与雄狮二人留在原地,一前一后地凝视黑暗。数秒钟后,老下士听见一声轻笑。
“他这话的意思是,他给我留了条专用的路,哈依德。”
“长官”
“打起精神来。”雄狮拍拍他的肩膀。
一个半泰拉时后,他们登上了一架铁灰色的穿梭机。哈依德被安排在一个靠窗的座位,这里大概是专门设计给凡人乘坐的,尺寸稍小,安全防护带也是经过特别调整后的款式。
除他以外,穿梭机上的乘客还有十名全副武装的阿斯塔特,以及雄狮本人。
他坐在机舱首位,而那把椅子的设计简直是在摧残人们的眼睛。和其他座位都不同,它的边缘异常锋利,犹如刀锋。
雄狮用紧皱的双眉透露出了他的真实感受,随后,在穿梭机的震动中,他问道:“我的兄弟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对待他自己的吗?”
“大人——”
一名钢铁勇士深吸一口气,他没戴头盔,脸上有点不易察觉的沮丧。
“——我们无法说服他。”
雄狮忽然吐出一句方言,没人知道他到底说了些什么,但是,从他眉间愈发深刻的皱纹,那话语大概并不如何温和,乘客舱内就此陷入沉默。
哈依德小心翼翼地转动脖颈,将自己的视线投向了窗外。
银河系内每天都有无数人想要前往太阳系朝圣,一些富庶的世界早已开辟了专门的航线,但价格十分昂贵,就算对于贵族们来说也是如此。
穷苦大众们自然搭不上这趟顺风车,但他们自有其他办法。他们会在青年时期出发,照着前人的脚步踏上一条艰难困苦的朝圣之路,沿途基本以乞讨为生。
船长们在货物不是太多的情况下会非常乐意带上这些朝圣者,然后将他们放在朝圣之路上的某颗星球,让他们继续等待路过的船只
帮助朝圣者在帝国内普遍被认为会给人带来好运,而且,如果不是迫于生计,又有谁不想去太阳系看上一眼呢?
当这趟旅途终于结束,没有死去的朝圣者们通常也就抵达了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衣衫褴褛,双颊凹陷,手腕和脖颈上挂满了被赠与的信仰证明。
那些无法和他们一样的人选择以这种方式将自己的虔诚带往神皇眼前,期盼祂能够看见。
祂到底看不看得见,哈依德不清楚,但他觉得,如果他是一个朝圣者,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抵达太阳系边缘,那么他一定会激动到无法呼吸。
太美了。老下士咬紧牙齿,遏制住自己的颤抖。
他这辈子见过许多其他人一辈子都看不见的景象,索维特上那片燃烧的地狱暂且不提,战舰坠落这种事,他也是亲眼见过的。
那东西如崩塌的城镇般从天而降,一边解体一边燃烧,人们尖叫着从分崩离析的残骸中自由落体,一个女人当时就碎在他眼前。
他还见过被一整只被暴风雪冻死的军队,阳光洒在他们身上,闪闪发光而现在,他却被眼前的这片奇迹震撼到难以吐出半个字。
归根结底,他看见的不是战争对于人的残害,亦不是自然伟力带来的恐怖。此时此刻,哈依德所看见的东西,是由人类自己造就的奇迹。
在过去一万年间,孜孜不倦,一代人又一代人永无止境地投入进这看不到头的功业之中。最终,他们成功了。
太阳系内的每一颗行星都被改造成了星球大小的要塞,被粗大到难以想象的铁链相互链接,在虚空中停留。
比之稍小的、数不清的另一些要塞则占据了那些被留出来的空白,共同将虚空这片残酷的幕布填满。难以计数的战舰、飞行器、穿梭机你来我往,在每一条被规划出的航线上不断前进
这里就是泰拉的所在地,是一条最终级的、最后的防线。
而他来到了这里。
哈依德骤然发觉了此事的悲哀之处——他来这里是要做什么呢?
他没有朝圣的念头,也不是什么可以来太阳系谈论生意或其他事务的行商浪人,他不过只是个脏兮兮的水手,在前不久了结了一桩心事,得知了真相
想来再过不久,他就会死去。
但他终究是来到了这里。
怀揣着这样复杂的想法,哈依德心情复杂地坐在穿梭机上等待着。他们的航行持续了大概两个泰拉时左右,最终结束于一处星港。
这里繁忙异常,来往的船只将周遭的空间挤得水泄不通,从船舱里走出的时候,哈依德看见的每一个工作人员都正在大声咆哮。
他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事物,为这超越了想象的繁忙而感到震惊就在他前方左边,一队披着红色长袍的官员正在和另一些人进行辩论,两方人的脸上都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一个肥胖的官员气喘吁吁地怒吼:“你们不能就这样替我们越俎代庖!刑罚军团的组建理应遵循帝国律法来进行,律法,你明白吗!这可不是你们军务部的一言堂!”
他的话引起了他同僚们的赞同,而那些身穿军服之人的其中一个则回以蔑视般的冷笑。
“我只晓得,在前线打仗的人,不管他们是人渣罪犯还是精锐士兵,他们都是在前线打仗的,大人。”
“和你这样的肥猪不同,他们一天三顿可吃不了什么山珍海味。那个时候帝国律法去哪儿了?规定的补给为什么总是没按照规定送到我们手上呢?”
“你们自己人贪污不要把责任甩给我们!”胖官员咆哮道。“我所经手的每一笔补给都是按照最高规格来办的!”
“好啦,够了。”一个老军官轻飘飘地说道。“再争吵下去也没意义,走吧,去排队,让我们看看掌印者的仲裁官对此有何意见。”
他们就这样气冲冲的离去,接替他们吸引住哈依德注意力的是一队穿着深绿色动力甲的高大阿斯塔特,他们甚至比站在哈依德身后的那队钢铁勇士还要高大。
黝黑的皮肤和暗红的瞳孔使他们看上去极具威慑力,再加以那平静的表情,哈依德难以克制地感到一阵颤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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