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魏广德说出让俞大猷把在缅甸东吁城的缴获上交国库以后,张居正眼中似乎闪过一道释然。
不过不管是不是早有预谋,明军在缅甸的缴获,是不可能被几个军头私吞的,多少都要交回来。
不说随军充当监军之责的御史,军中还不知道有多少锦衣卫布置的密探,在一刻不停的盯着几个手握重兵的将领。
早晚都要交,而且也不可能一点汤汤水水都不留。
所以,魏广德说出这话才这么干脆。
估摸着,俞大猷那里应该早就把缴获瓜分好了。
“缅甸国小民贫,就算抄了缅王的家,又能有多少缴获。”
不过王国光还是补了一句,话音落下马上就被张四维截住说道:“总是个进项,能弥补下朝廷财政的亏空也是好的。
再说,用缅甸土地作为将士们的犒赏,就能省下不少赏银,户部的压力也没那么大。
等缅甸彻底平定下来,那里的矿藏也可以发卖不少银钱。
据我所知,缅甸的宝石矿可是挺有名,宫庭都要定期前往采购,这又是一个进项。
所以就算暂时借支常盈库的银子,来年很快就能弥补回来。”
“那也不过是一次性的收入,朝廷以后还要在缅甸驻军,得多少兵马,朝廷的银子还不是得往里面投。”
王国光依旧不满的嘟囔一句。
这就是这时期大明官员不愿意继续向外扩张的原因之一,因为在他们看来四周的土地虽然广大,但是都是贫瘠之地,收不上来多少赋税。
说不定,连驻军的军费都承担不起,最后还要朝廷拨银倒贴。
就比如辽东,虽然已经开发,可大明朝廷时不时还要发钱粮补贴,就十几年前那次,朝廷还贴了好几年的钱粮,赈济辽东因灾受困的百姓。
不过这些在文官眼中不值一提的地方,在魏广德看来其实就是朝廷不善经营导致的结果。
要是真在缅甸收不回成本,英国佬吃多了才把那地方占下来,还花费百年时间稳固对那里的统治。
归根结底,还是大明财政制度的问题,该收的税收不上来。
当然,不收这些税,对魏广德似乎也有诸多好处。
最起码,他现在就不算逃税。
“缅甸,内阁自会考虑持续经营的问题,就不劳户部费心。
就算需要倒贴,也先从云南补上,若还不够,则由西南几省补上。
据我所知,西南猪省因路途遥远,赋税每年送往南京耗损颇大。
就近补贴缅甸,也能省下不少民力。”
魏广德马上就说道,算是堵住王国光的嘴巴。
“善贷,王大人也是为国劳心,你就少说两句吧。”
张居正这时候有开口说道,不过随即脸色变得严肃起来,说道:“如今国用艰难,朝廷确实需要找到解决之法。
本来今年各省上交朝廷的赋税总算是足额,之前清缴的欠赋也成绩显著。
前些日子王大人还和我说,今年户部应该会有一些盈余,这可是这十余年来的第一次。
可是现在大家也知道了,因为河工的原因,今年的盈余怕是不可能了,朝廷还是亏空。
所以我就想啊,清丈田亩增加朝廷赋税收入,同时也通过清丈完成地方上一条鞭法的推行,是否借此就在福建试行下去。”
张居正的话,立即引得张四维、王国光两人点头认同,魏广德愣了愣,旋即明白张居正让王国光来户部闹着一出,原来是奔着福建清丈田地来的。
想想也是,张居正准备这个事儿已经过去几个月了,福建官场变化颇大,从布政使到按察使都换成了他的人,确实可以推进下去了。
清丈田地,说白了,事情应该是按察使司和巡按御史协助督办,不过也需要巡抚和布政使的支持。
今天内阁发生的事儿,之后肯定是要传出去的,所以魏广德这个时候是绝对不能马上点头的。
于是,他开口说道:“首辅大人,清丈田地之事影响太大,是不是在谨慎些,再考虑考虑,或者召集一次廷议,让更多人参与其中讨论。”
魏广德这会儿称呼都变了,极其严肃的说话。
不过张居正似乎早有预料,马上笑道:“善贷,朝廷财政的难题你是知道的,若不能想办法增加朝廷赋税,就很难支撑下去。
你若有其他办法增加朝廷财政收入,清丈之事自然可以压下来。”
听到让他想办法增加朝廷财政收入,魏广德心里当然有想法,只是更加不方便说。
迟疑片刻,魏广德才继续说道:“可是,清丈田亩兹事体大,是不是在朝中商议一番再上奏。”
“奏疏递上去,支持的和反对的,都会上奏,到时候通过奏疏也就知道同僚们是个什么态度了。
召开廷议,大臣们各抒己见,未必能说的明白,不如直接上奏,各人撰写奏疏,或许更能把意见表达清楚。
到时根据奏疏,也能看清楚朝堂上支持和反对到底那边多。
其实,就算反对的人多,也不影响行使此策,最主要还是能够找到解决办法。
若是反对有道理,还能提出解决办法,自然就是可行的,吾也会放弃此策,改为支持。”
张居正话说的很好,提出反对清丈田亩的理由,还得找到帮朝廷增收的法子,在这个年代,在已经画好的圈子里,是绝对找不到办法的。
除非敢于打破朱元璋定下来的规矩,也就是所谓祖制。
不过,真要如此容易,魏广德也早就提出加征商税的法子了。
实际上,魏广德一直考虑的增加牙税,通过牙行在商品流通过程中收税的想法,到现在魏广德还没打算说出来。
无他,一旦说出来,万一被张居正看中,说不得历史就变了。
张居正改革的重点其实就是考成法和清丈田地,并以此成果推行了一条鞭法,这就是张居正改革的重点。
这些政策的推出,最显著的就是改善了明廷的财政收入状况。
每年的赋税能按时完成并上交,又清理了以前的积欠。
特别是考成法的推出,直接让过去地方上各种理由拖欠赋税的陋习一扫而空。
没办法,完成赋税才能保住官帽子。
地方上的官员当然明白钱重要还是官帽子重要的,所以以前和士绅大户联手私分赋税的情况,几乎已经在地方上杜绝。
也就是大明卫所制下面的军屯制荒废,否则大明财政实际上在这个时候应该有根本性改善才是。
因为军屯荒废,为了养天下百万大军,朝廷只能拨银子补贴军费,再有其他方面的耗费,所以财政才依旧艰难。
“洪武二十六年,全国有田亩849万顷,到弘治年间就仅剩42281万顷。
天下额田已减强半,而湖广、河南、广东失额尤多,非拨给於王府,则欺隐於猾民,广东无籓府,非欺隐即委弃於寇贼矣。
虽洪武朝八百万顷数字争议颇大,言称湖广地区的地方官把许多湖田、退滩地、荒芜以及不能种植谷物的山地都统计在田土数字之中,这才导致洪武年间湖广田地数据的大大膨胀。
但之后田亩之数不断减少,就太奇怪了,这么多年,按说各地开垦荒地,就算达不到八百万顷之数,也不该只剩下三百多万顷才对,只能说田亩之数早已失真。
若是再不清丈田地,怕是下面那些人胆大包天,我堂堂大明或是连三百万顷地都没有了。”
张居正正色开口说道。
魏广德当然知道其中差距的原由,和后世人想的不同,毕竟田地不可能凭空消失,怎么会明初还有八百万顷田亩,怎么到弘治、嘉靖朝就只剩下四百万的数字。
其实,这个倒不是地方官府直接把数字减下去了,而是按照明朝的制度,进行了折田。
什么意思呢,那就是大明把天下田地分成三六九等,本意是为了均平地产。
毕竟,田亩有丰贫之分,总不能指望让下等田地和上等田地一样的产出。
若是均按亩征税,那下等田地一年的产出怕是连赋税都交不够。
于是明朝就规定,根据田地的等级按照不同面积计算。
比如地,一般是分为四级,每亩征税2升,那一等正地的面积就是三十步为一亩,二等正地则是四十步,三等正地五十步,最下等正地六十步一亩。
也就是说,四等地的面积实际上是一等地面积的一倍。
而田也是如此,上田190步,下下田则是300步,每年缴谷米5升。
所以,明朝地方官员把上等田地改变为下等田地,直接就会让地方上登记的田地数量大减。
经历几朝下来,田地还是那么多,但是朝廷登记造册的田亩反而大减,甚至不到最初的一半面积。
地依旧是那块地,可田地等级不同,所以登记的田亩数量却在变化。
说白了,朱元璋制定的政策很好,但是有些条款过于模棱两可,或者执行人的变化,导致很多政策走样变形,反而成了一些不法之人牟利的手段。
改动田地等级,不止是地方上的胥吏在操作,更是地方官员玩忽职守造成的。
张居正的清丈田亩,除了发现隐田,最主要的其实就是重新划分田地等级,恢复朝廷田亩数量。
据说经过张居正清丈田地后,大明的在册田亩暴增到一千一百多万顷,其中除原本明初时期的八百万顷外,新增三百万顷当是这百余年来新开垦出来的田地。
“首辅大人所言甚是,善贷也认可,不过此事事关重大,若是不在朝堂上商议,后果疏为难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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