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阶没有如同雷礼那样连续上奏,也是因为他很是纠结。
是啊,在严嵩身下做了那么多年的次辅,事事顺从,真当徐阶没一点野望吗?
算起来,徐阶担任首辅也不过七年。
严嵩可是做了十多年的首辅大人,没点攀比心是不可能的。
可想而知,这两天徐阶心里的纠结。
每当想要继续下去,继续做这个大明帝国首辅的时候,他脑海里就不经意想到御座上那位看着他那意味不明的眼神。
徐阶知道,因为高拱那事,皇帝对他的不满已经根深蒂固。
不管他做得再多,做得再好,顶天就是拖延他卸任的时机。
继续下去还有意思吗?
徐阶在心里问自己,最终,他还是做出了选择。
徐阶第二份请辞奏疏不出意外的被隆庆皇帝驳回,不许。
短短半个月时间里,朝中已经有雷礼、陈以勤和霍翼递交辞呈,雷礼的已经批了,其他人的被驳回。
现在徐阶也要上,虽然隆庆皇帝内心是很想答应下来的。
可他更知道,他不能怎么做,时机不合适。
徐阶递交的第二份奏疏,让大明官场发生了一次小小的震动。
正如隆庆皇帝担心的那样,随着徐阶表达自己有意离任返乡的消息,之前因为陈以勤乞休带来的负面影响快速消散,京官们,特别是最近一年重新被召回朝中的大臣们仿佛突然才醒悟般,想起徐阶的好了。
是的,这些人,大多是在严嵩时期被打压的官员,被罢职或者明哲保身选择离开。
只要还活着,在隆庆朝无一例外都被找了回来。
而一手促成的,正是当朝首辅徐阶徐阁老。
于是乎,一时间所有关于徐阶的负面消息荡然无存,京官们纷纷登门拜访,极力劝说徐阁老继续留任。
大明官场风向转变之快,再次给魏广德等裕袛旧人上了一课。
“真没想到,徐存斋一封奏疏影响这么大。”
殷士谵有点丧气的说道。
这两天,他还想调动两个低品级京官出京,结果不等杨博反对,下面的郎中、主事就有不满的意思。
“正甫,你那边暂缓一缓吧,别搞得那么急,我想,徐阁老是明白意思的,所以他才会上这道请辞奏疏。”
陈以勤开口道,“可惜,早没意识到这奏疏威力如此之大。”
“也就是你们阁臣的奏疏影响大些,要是换成尚书、侍郎试试,大家只会盯着空出来的位置。”
魏广德笑笑说道。
明朝内阁是没有定制的,虽然有四殿二阁,但实际上同一个殿阁大学士是可以有数名阁臣担任。
殿阁大学士排名的前后,也是皇帝用来对内阁阁臣尽心辅佐的一种褒奖。
毕竟入阁了,继续往上升迁,那就只能是名誉上的,也就是殿阁头衔的变化。
所以,阁臣的致仕会影响到朝中力量的分布,但是对官员升迁影响不大。
而若是六部或者其他衙门官员请辞,那就是空出官职来,大家就不会想其他,只会考虑谁接任这个职位对自己最有利。
毫无疑问,那个时候京官们考虑的就不是他们曾经做过什么,而是谁接任。
“现在也只能缓一缓了。”
殷士谵脸色露出一抹苦笑道:“本来打算外放两人,结果搞得下面人颇多意义。”
闻言,陈以勤和魏广德都是了然的点点头。
当下局面下,确实不易做太多的事。
要是被人注意到,闹不好之前陈以勤引发的那股猜忌就会逆转到他们头上,甚至被引申到宫里。
那位主儿可是极好面子,搞不好就会恼羞成怒。
不管是陈以勤还是殷士谵,亦或者魏广德,都察觉到隆庆皇帝自登基以后悄然的变化,他已经不是那个在裕王府里战战兢兢,谨小慎微过日子的裕王了。
嗯,好色这点没变。
不过,就在气氛陷入沉闷中的时候,魏广德忽然开口说道:“你们说,徐阁老是真心想要离开还是”
说话的时候,魏广德的眼睛就盯向陈以勤,按意思很明白,就是徐阁老是不是因为看到陈以勤乞休奏疏的威力,所以跟着学了这么一手。
“不好说,不过徐阁老好不容易才做了几年首辅,应该没那么快厌倦才是,何况我看他身体还硬朗的很,再干几年应该没什么大碍的。”
殷士谵开口接话道,倒是没注意魏广德的眼神。
而陈以勤却是看到了,和魏广德目光对视片刻后,低头想了想,猛的抬头看着魏广德,问道:“善贷的意思是,徐阁老是真心萌生退意?”
“不好说,不过这次的奏疏上的蹊跷,你在内阁和首辅大人朝夕相处,他这两日是否变得心事重重?”
魏广德没直接说出自己的猜测,而是反问陈以勤道。
陈以勤不自觉起身,在屋里来回走动起来,脑海中也在回忆这两天他眼中的徐阶。
良久,陈以勤站定,开口说道:“看似和平常无异,不过,被你这么一提醒,我倒是觉得他眼神里多了一丝落寞。”
殷士谵这时候也起身,不解问道:“这是何意?”
陈以勤快步回到自己位置上做好,又拉着殷士谵坐下,这才开口说道:“善贷这么一提醒,我倒是感觉,徐阁老怕是在心里已经产生了退意。
这几日,正甫那边,什么也不要做,就静观其变好了。
兴许,过不了几日,徐阁老就会第三次上疏请辞。”
魏广德点点头,算是表达出了自己心里的意思。
其实,他也是刚才灵光一闪产生的念头。
就徐阶的身体,再干几年根本没有问题。
可是,他却突然学着陈以勤上奏乞休,是因为看到陈以勤那纸奏疏的影响而效仿?还是真有此意?
所以,魏广德才想到问陈以勤,徐阶在内阁里是否和往常不一样。
而在三人议论的时候,徐阶府中密室里,徐阶把一篇文章递到张居正手中,“你仔细看看吧,或许有些不完善,你可以修改下。”
“老师,你这是”
“你先看看再说。”
对张居正,徐阶一惯都变现的很是温和,此时脸上笑容和煦让人如沐春风。
张居正手里拿着文章,低头仔细阅读起来。
能看出来,这是老师还在打磨的一篇奏疏的初稿,快速读完全篇,大概提出五点建议。
一是省议论。
顷年以来,议论太繁,是非淆于唇吻,用舍决于爱憎,政多纷更,事无统纪。
今后宜扫无用之虚词,求躬行之实效,一切章奏,务从简切,是非可否,须明白直陈,毋彼此推诿,徒托空言。反薄归厚,尚质省文。
二是振纲纪。
近来纲纪不肃,上下姑息,百事悉从委徇,模梭两可,委曲迁就。
法之所在,惟加于微贱;强梗者虽坏法乱纪,而莫之谁何。
今后宜张法纪,揽权纲,刑赏予夺一归之公道,政教号令必断于宸衷。
法所当加,虽贵近不宥;事有所枉,虽疏贱必申。以求体统正,朝廷尊。
三则是重诏令。
近来诏旨,多废格不行,视为故纸,是非何由而明,赏罚何由而当?
今后宜奉旨即复,据理剖断;酌事之缓急,立限趣报,以求人思尽职,事无壅滞。
第四,则是固邦本。
今当民穷财尽之时,必痛加节省,凡不急工程,无益征办,一切停免,敦尚俭素。
慎选良吏,牧养小民,端浩爱民者升迁,贪污害民者严惩。
抑制豪强,均平赋役,务去耗财病民之弊。
正所谓民生遂,而邦本宁也。
最后一条有些出乎张居正预料,居然是能武备。
之前张居正看文章的时候,徐阶也一直都在看着他,自然看到他眼神流连之处,笑道:“京营不整多年,难以恢复往昔。
而陛下有全力推魏广德入阁之意,观之当初,从先帝时就是把他当做军事文官来用的,或许如不是先帝早逝,魏广德最终的归宿只会是兵部尚书之位。”
徐阶说话的时候,张居正就不断点头。
确实,魏广德文才上是不满足翰林院庶吉士标准的,全靠嘉靖皇帝捡拔。
之后,他展现出一些军事才能,但是在张居正内心里,其实也只是感觉还可以,但绝非如杨博、谭纶等人一样有能力。
毕竟,他们都是总督一方军政,有实实在在的成绩,而魏广德只是参加过一次战事而已。
兵部要的是战略家,而不是指挥战事的战术家。
何况,他张居正其实也有一些军事才华,只不过自我感觉,文采更加斐然,且当今天下,武事地位可不比文事,所以不屑去做这方面的事儿。
张居正军户出身,他爷爷还做过辽王府亲兵队长,所以张家分脉以后,他这一支虽然早早的开始转向文事,可武功并没有丢弃,他小时候也没少听军伍之事,只是不曾展露而已。
“之前,调戚继光入京营和调谭纶回朝,陈以勤反对也不激烈。
以我对陛下这些年的了解,他应该也很在意边事,所以料在军事上必然有所动作。”
徐阶说道。
“老师,那这份奏疏您打算什么时候上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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