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之东北,白露为霜,草木初出,月也朗孤、天也寒荒、气也肃杀。
今夜,冰冷的天气和冰冷的战场相得益彰,残尸断臂,映衬得这片土地好似人间地狱。
既知事态失控,不到一个时辰,武次大帐诸人在一番计较后,乐贰终于决定坚守不出。
同时,他立刻派遣能言善语的军中特使,前往长安请求皇叔孙乾帮助,并且携家信一封致于其姐乐瑶(刘乾夫人),请帮忙重金打点长安贵人,也顺路在她那位姐夫耳边吹吹风,力求保住官位,再其次,保住命。
他相信,只要武次军众志成城,一定可以等到天子的赦免诏书。
乐贰不知道的是,他派出的所有特使,都被斥虎帮的杀手暗中解决了。
官家路远,健马难蹄,何况天兵着急索命兮?
不到一个时辰,屯驻在西北角的武次执牛一部帐外,出现了些许异样,一群身着土衣、臂环白布、头戴枯草、口衔短匕的精兵,正在黄土地上缓缓向执牛部营门蠕动,其中一人,赫然是武宁校尉程纲,不难猜测,此为被现帝刘彦赐予‘罗月’称号的武宁军罗月营将士。
“罗网可捕月,千骑不惊蝉”,待程纲率领军士及近执牛部外栏时,他们还没有被察觉,罗月营隐蔽踪迹的手段,可见一斑。
依少年刘懿为苏冉所谋之计策,此番平乱,当断敌先机、速战速决,以武宁之兵围之、以龙骧之勇击而劝之、以罗月之冷厉威而慑之,通过这三板斧,将无奈从恶、有心投降的士兵一一筛选,剩下的冥顽不灵之徒,苏冉可自行处之。
程纲此来本意为:等待武次士兵出营如厕,将如厕之士兵替换为己方士兵,潜入营门解决掉执牛部营门、角楼、暗哨三处士兵后,再与准备第二次进攻吉恩一部的龙骧卫和带兵袭扰武次中军大帐的牟枭相互策应,以迅雷之势分散各处,烧粮草、制混乱、诛首恶,将愿降之人带出武次军,剩下的便格杀勿论了!
程纲在营外趴了近两刻,仍未见有小解大厕之人,他有些按捺不住,心里暗骂了一句,“这帮孙子,还挺能憋屎憋尿!”
稍顷,执牛部大营内已经灯火寥寥,眼见约定进攻的酉时三刻已到,程纲决定不再等待,立即行动。
随后,程纲手肘轻碰趴于右手边的传令兵,右手中、食两指并拢伸出,又复分开,分开两指回勾后,五指全部伸出,而后握拳,传令兵对程纲暗语心领神会,向程纲点了点头,缓缓向后方爬去。
不一会儿,执牛营门两侧各二十丈的阴影处,传来微乎其微的低声闷哼,执牛一部安排在营门暗处的暗哨,便被罗月营悄无声息地端掉。
喘息之间,右侧有两名换装成执牛部士兵的罗月营卫士走出,一人边走边骂,“他奶奶滴,小解还蹭到手上了,真他娘晦气。”
另一人紧跟说道,“谁说不是呢,老子提完裤子还他娘摔了一跤。”
正在角楼上执勤的执牛部甲士,见到两个倒霉鬼,原本阴郁的心情一下子舒爽了起来,哈哈一笑喊道,“我说兄弟,尿一泡是一泡吧,武宁军来势汹汹,咱们不知啥时候人头都没了。兄弟我这站了快两个时辰,尿早就憋的足足的了,也没办法不是?俺走了也没人替换,要是真被孙中郎看见俺开小差,兄弟我这辈子都不用尿喽。”
小解蹭到手上的罗月营卫士,踢了摔了跤的那位一脚,嘻嘻哈哈地对角楼上的士兵说道,“哎呀,你早说呀兄弟,快快快,你去替人家一下。”
“你咋不去?”摔了跤的甲士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爬上角楼,将角楼执勤卫士的长矛接了过来。
执勤卫士慢慢悠悠爬下来后,还未等向两人道谢,小解蹭到手上的罗月营卫兵上前一个侧摔便将其放到,一个炮拳正中砸下,顿时将其砸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左侧阴影中突然快步流星冲出两名身着土衣的罗月营士兵,与小解蹭到手上的士兵一道,将四名正在惊骇之中的营门守卫放倒。
到此,执牛一部营门、角楼、暗哨九名士兵被全部解决。这时,整个执牛部大营中,仍是一片寂寥。
角楼上的那名摔了跤的甲士爬了下来,与小解蹭手的那位脱下轻甲,露出土色衣衫,轻声学了一嘴鸟叫,程纲立刻率领罗月将士呜呜泱泱地涌出,悄声潜入执牛军营。
大汉军帐除千石以上军官外,皆为四阿式顶长方形幄帐,普通士卒四人一居,设计普遍单帐低小、纵横短窄,沿用多年而未改其制,原因有二,一为节省军资,二为方便携带,毕竟从军打仗不是沿途赏乐,要以实用为主。
罗月营士兵们低身穿行在鼾声渐起的军营,偶尔遇到三三五五的零星夜巡卫兵,被己方卫士轻易敲晕打倒,一路上毫无阻碍,程纲顿有一种‘平生肝胆无处放,惟愿一战到天明’之感!
自从在十几年前辽西剿匪,程纲所部被陛下赐名‘罗月’后,辽西从此进入一个平缓发展的阶段,寒月再也没有映照过罗月营的快刀,鞘中的利刃只能用来砍瓜切菜,着实寂寞呢。
将军总渴望沙场建功,总渴望如今日之龙骧一般,抚剑倚风平江涛,若再不痛痛快快的战一场,恐怕百年之后自己也仅是一个墓碑有名之人喽!
想到这儿,程纲唤上两什军士,悄悄向执牛部中军大帐摸去,他打算生擒执牛部主将。
及近,程纲只见帐前摆一桌、桌前坐一人、桌上置一酒、酒前横一剑,桌前之人看到程纲带兵缓缓靠近,缓缓起酒,一饮而尽,满脸悠哉悠哉。
“你是何人?”
程纲已经七七八八,却还是大声问道,能在这里静候自己,只能说明一点,己方军士在其眼中已经暴露,再没必要遮遮掩掩。
那年轻人十分冷静,缓缓言明,“执牛中郎将,孙荟。”
程纲复问,“候于此,所为何?”
孙荟嘿嘿一笑,将手伸入怀中,程纲急做防守之姿。
“都说这罗月营‘隐行千里不惊蝉’,在本中郎看来,也不过如此吧!”孙荟自怀中掏出一白布,缠于臂上,眼神略带嘲讽,“我等,请降!”
当孙芸手臂缠上白布的那一刻,罗月营今夜的任务,结束了!
程纲傻傻地站在原地,这,这就结束了?
不,还没结束!
那是什么眼神?蔑视?讥讽?嘲笑?无畏?
罗月营得号至今,还没人敢以此等姿态怀疑贬低过罗月营的能力,孙芸的眼神在程纲眼中,简直是奇耻大辱,比杀了他还难受!
俄顷,邹全带领本部兵马鱼贯而入,将执牛一部卸甲解兵押回,据孙荟交代:执牛部大多数官兵,都没有参与过劫掠百姓、收受乞灵帮钱财诸事,基本上能够做到将守法、兵守纪。这也使得执牛部经常被乐贰穿小鞋,缺粮少衣之事时有发生,这些年多亏了孙荟家中根基强硬,孙荟才得以免遭杀身之祸。
程纲才不管孙荟过的如何,在追问之下得知:执牛部中,乐贰的追随者已经逃往距此东南半里、位于三角中心的粮草装备要地。
一个大胆的想法涌上程纲心头,他急忙与邹全商议,两人达成一致后,立即差遣令兵禀报牟羽,请求延缓龙骧卫及牟枭的进攻时间。
得到牟羽准肯后,程纲召来手下百夫长、监军及参军,划地为帐,对这一十二人激昂慷慨地说,“弟兄们,天下没有不死的英雄,也没有不老的战马,我们都躲不过尘归黄土,但若能卷记往事、碑石功名,岂不快哉?如今乐贰性格残忍、凶国害民、搜刮财物,天子降诏讨逆,正是我等扬麾奋戟、扫荡敌贼之良机。大丈夫何不乘千里快哉风、挥剑虏功勋?功成,则名留青史,不成,则以身报国!”
试问谁受得了这一番慷慨陈词?一干人纷纷拱手回言:我等愿效死命!
程纲大袖一舞,“好!随我偷袭敌军!”
盏茶之间,程纲便已经部署完毕,又过盏茶,一千罗月营将士身着轻甲、左手钩镶、右手短匕、不点明火,个个沉肩坠肘,向武次屯粮之地疾驰而去。
程纲泡在罗月营的最前方,他一边跑,一边咬牙切齿地想道:孙荟,今日便叫你瞧瞧,得了赐号的营甲,从来都没有水货!
执牛一部因孙荟主动请降,并没有造成大的动静,在接收完执牛一部逃兵后,武次屯粮守军亦未敢进行贸然探查。
半里急行对于以奔袭著称的罗月将士,仅在几十个呼吸之间便到,角楼之上,察觉到异样的武次士兵不待呼喊询问,便被飞掷而来的短匕刺中喉咙,跌落于地,死状凄惨。
在这里的既然都是不降之兵,那便都去死吧!
今夜,我程纲要用你们这帮走狗的鲜血,重现我罗月营的荣耀。
角楼士兵这一落地不打紧,以车围营的屯粮驻军被全部惊动,负责镇守于此的武次中军监军乐佳长剑出鞘,向前一挥,大吼道,“杀!”
密密麻麻的刀枪剑戟,齐齐向结锥形阵于车营外的罗月营将士挥舞而来,罗月将士们队形稳健,迅速接敌,剑影刀光,一时间杀气弥漫。
程纲自做阵锥,率先与武次守军接兵。只见程纲身体微弯,左手钩镶斜上顶,将来攻之兵的攻势抵于镶外,右手低出直入,匕首精准的刺入那人腹中,程纲将匕首一转,向右一划,那人便被开膛破肚,肠肚流下,倒地哀嚎,眼看是活不长久,怀中亦掉出了不少明晃晃的金银。
见那士兵倒地,程纲便也不再理会,直接一个翻转,将匕首刺入补位而来的武次士兵眼中后,短匕一滑,斜插右侧武次士兵脖颈,速度之快,刀出不见血,眨眼便诛人。
罗月营前排将士的杀人之法,与程纲无二,皆是趁敌匆忙进攻,防守之后找其软肋、寻其短处,刺眼、插颈、捅肚、割腕,使敌丧失战力后既走。除前排士兵左手配钩镶,其余罗月将士均双手配双匕,微微贴在前方袍泽身后,己方一名袍泽倒下,另一名立刻补位,前方袍泽伤敌,他们则立即补刀。
一边倒的战局,出乎武次军所有人的意料,武次士兵的命,如割草一般被迅速收走,一向专横霸道的武次将士怎地也不会想到,收了这么多年的春膘,到最后却被人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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