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看山是山,见水是水,在这个冷清凄美的夜晚,刘懿无人倾诉,居然和星星说起了话。
只见他痴痴地望向一轮明月,傻傻地道,“几天前,从恶如崩的羽妹,低调带着东方爷爷的棺椁回了柳州。一向大大咧咧的她,这段日子变得十分沉默寡言。至亲之人身死人手,任谁也无法轻易释怀。少年心事,临行前,她曾问我‘可否与她同去’,我摇了摇头,你有爷爷,我还有父亲。她说她这辈子也不想再回来。”
父母在,不远行,我想:如果她这辈子都不来华兴郡的话,她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我了。
“今天上午,超度完师傅后,那位一心想‘苍山佛指、人间好秋’的光头一显,安安静静地走到我的身边,向我辞行。我问他接下来有何打算,他说他打算继续北上,我说‘江湖太危险,倒不如回白马寺,省得风餐露宿,颠簸辛苦’,一显笑了笑,结施愿印,一板一眼地对我说:‘佛曰:不生不灭,不垢不净。小僧根骨鲁钝,未能参透爱憎生死,此处甚是悲伤,还是北上为好,将来如果有一天,能够登堂破境,成为怒目金刚,届时,定回来看你’。”
当时的我啊,低了低头,轻轻‘嗯’了一声。
走吧,你不属于这里,她也不属于这里,外面有太多值得去做的事情,没必要留在这里,留在过去。
“在师傅的墓前,光头一显悄悄扒开了我的手,将一串佛珠塞给了我,据他所说,这佛珠是用水河观后山的小桃核所制,加了他特制的佛门功法,可以避邪清心。可我怎么闻,上面都有一股子口水味儿,还有一股子离别的酸味儿。呸!难闻的很。”
“人不劲直,不能矫奸。或许,正是有了父亲和东方爷爷这样刚直不阿的人,天下百姓,才会有安生日子呐。”
刘懿的絮絮叨叨,终于吵醒了夏晴,只见夏晴不知从酒楼哪里向刘懿喊道,“兔崽子,还不睡觉?好好过你的日子得啦!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干啥!”
刘懿吐了吐舌头,“要不要一起看星星呀?夏老大!”
夏晴一声大吼,“我看你是闲出屁来了!等你明天正式做了掌柜,你还有心思观星?哼!走啦!”
随着夏晴回屋睡觉,刘懿有些情不自禁,在阑珊灯火中,又陷入往事。
“东方爷爷死后,父亲渐渐戒了酒,终日在子归学堂里教书、读书、写书,偶尔他会叫我出去走走,却也不再如以前那般夜不归宿,可能是心事已了,之前深藏在父亲头发根下的几根白鬓,也消失不见。按他的话说,酒大伤身,他想多活几年,替逝去的人好好再看一看这大千世界。”
顺便,再好好陪陪我。
“父亲令我搬到了望南楼,并要求我在夏老大身边历练历练。他说一座酒楼就是一座小江湖,跟着夏晴在这里迎来送往,可以多经历些人情往事,将来也好将望南楼经营得红火。望南楼与子归学堂相距不远,我走的那天,父亲还是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懿儿读的书够多了,今后行己所爱、爱己所行,不悔初心,即可。”
“不管是富贵人家还是普通民户,男子十二三岁,都应该有了些担当。可当我在儿时最大的愿望突然实现时,反倒有些手足无措,恍惚之间,竟还有些失落,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和情绪,时常搞得我心烦意乱、魂不守舍。”
而刚刚回想的这些,父亲教我的圣贤书里,从来没提过!
想着想着,刘懿缓缓闭眼,悄然谁去。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哀歌羽落之际,皎月旁边,一颗晶莹流星突然坠落,半梦半醒的刘懿骤然惊起,他正狐疑是哪位圣人陨世之时,那颗闪耀不定的星在空中画了个半弧,向刘懿快速扑来。
刘懿猛地清醒,看着光速飞来的星辰,他瞳孔放大,胆战心惊,都要吓尿了!人祸尤可解,这,这天降的横祸,谁能降得住啊?
刘懿慌忙起身,想着下楼叫上夏老大一同逃走,却忘了双脚还插在水盆里,动身一瞬,猛地一滑,一个屁墩从木凳上跌坐到了地上,水盆儿反折过来,哗啦啦的洗脚水全部泼到了刘懿的身上,临了,洗脚盆儿还当当正正地扣到了刘懿的头上,刘懿瞬间变成了落汤鸡。
面对这般滑稽场面,刘懿无耐心想:老天,你想我死就直说,其实不必这么麻烦!
刘懿将水盆拿开,根本来不及逃跑,一道强光闪过,那颗‘星’已经近在咫尺,刘懿定睛一看,原来是个人。
此刻,一位灰衣、黑带、灰巾的男子,正呼云和月、踏剑而来,及近刘懿五丈之地,男子御剑停身,与刘懿窗里窗外,四目对视。
中年男子将手中锋芒毕露的长剑,当空舞了个漂亮的剑花,“孩子,你可愿意继承师傅遗志,加入斥虎帮?”
刘懿揉了揉眼睛,原来,眼前的正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斥虎帮帮主,威震江北的塞北黎。
而听到塞北黎的邀请,刘懿后知后觉,随后,他不禁纵声大笑。
原来,一切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迟迟钟鼓,初静长夜,耿耿星河,欲待曙天。
北城的望南楼,刘懿在老辣的塞北黎的‘威逼利诱’之下,终是跃跃欲试,入了斥虎帮。楼中,有幸继承师名的刘懿,正与塞北黎聊得正欢。
望南楼的另一间屋子内,夏晴拄着胳膊,伏在案上,听着楼上两人的欢声笑语,愁眉苦脸,良久,他叹息一声,转身回榻上。
哎!一座望南楼,终是没能留住这小子,看来,有些人的命运,是天生注定的,刘懿这孩子,注定无法平淡一生啊。
随着楼上的笑声渐渐减小,夏晴的榻上,缓缓响起了巨大的呼噜声。
南北同月,南城的郡守府内宅,也是一片欢腾,化名刘立、吕铁的师徒二人,正是当今天子刘彦及丞相吕铮,两人乔装打扮,一路向东巡游,并将最后的目的地,定在了凌源这座小城。
此刻,这对儿天下间最有权威的师徒,正与应知、刘权生二人坐而对饮,座是平坐,便于隐藏身份,饮是清茶,并无饮酒之意。
看来,今夜四人有要事相谈,需要极度的清醒。
算上应成,屋内一共五人,坐上坐四人,情态各异。
刘彦神采奕奕,吕铮悠然自得,应知略显拘谨,刘权生处之泰然,四人虽神态不同,但眼中却只透出了一个词儿,高兴。
旧君旧臣,多年前因事而遇,一别十几年,终因事成而再遇,怎能不喜?
而恭立一旁的应成,则与刚刚的刘懿一样,吓尿了,只不过,刘懿只是尿了一点儿,而应成,是一直尿!
屋中出现了短暂的静谧,半盏茶后,屋外几个人影飘忽而至,怭怭叩门而不入,闷声道,“圣人,查遍郡府,并无异常,我等暂退。”
刘彦听后,满意地点了点头,道,“长水校尉辛苦啦,早些休息吧!”
门外的长水校尉来去如电,只听门外传来几声沙沙响动,便又复寂静。
三个呼吸后,刘权生与应知二人一同起身,快步行至刘彦席前,齐齐叩拜,异口同声,“臣,刘权生、应知,拜见陛下,陛下万年!”
两人皆是激动不已,刘权生心潮澎湃,应知更是涕泪纵横,余光看到应成呆呆地傻站在那,应知三角眼一瞪,匆忙起身,三步并两步,将应成拽到了刘彦席前,按下了应成的脑袋。
应知刚要开口,已是激动得不能自已的刘彦立马起身,将两人虚托了起来,他左看看、右看看,明眸微红,请不能自控,“呼号北风吹凌河,一夜诸君白发多!两位爱卿为国为民,披荆操劳,一个忍辱负重,一个深藏功名,终于立下不世奇功,实乃国之大幸、民之大幸啊!来,快快入座,快快入座!咱们君臣,坐下说,哈哈哈!”
四人都不是在乎虚礼之人,他们马上落座,步入正题。
应知率先开口,以退为进,“陛下,凌源世族刚刚平定,水患刚刚平息,昨日您遣长水卫告知微臣,您将赴凌源,微臣诚惶诚恐,匆忙准备,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陛下恕罪。”
“唉唉唉?应卿说这话可就见外了,朕自登基以来,从未走出过长安城,近日便想挣脱锁枷,四处走走看看,出行路线皆为临时动议,爱卿若是揪着此事不放,那可是朕的不对了。”
刘彦几句轻描淡写,便将尴尬消弭。
吕铮曾经夸赞他这位徒弟:若老倔头东方春生的口才乃当世第一,咱们这位天子当排第二。
如今,也是天下第一了。
刘彦桌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羊杂汤,刘彦端起温汤,一口入肚,顿觉胃暖,人也随之来了精神,他用袖子随意擦了擦额上汗线和嘴角残渍,一脸舒爽。
刘彦正欲说话,应成颤颤巍巍地端上了一盘冰好的沙果,蹑手蹑脚地向刘彦走来,应成没有将羊杂汤与沙果一同端上,反而让应成敬献果盘,未免没有让儿子露露脸的意思。
满脑子江湖侠气的应成哪里受得了这个,才安安稳稳地走了两步,便悄悄抬头眯了一眼刘彦,见刘彦正笑容可掬的看着他,遂开始嘻皮笑脸,走路也恢复了往常松散模样。
突然,刘彦表情瞬间冷峻,得意忘形的应成那里料到这个,立刻举止失措,左脚绊右脚,一盘子沙果,齐齐刷刷地向刘彦门面荡去。
坐在刘彦身旁席位的吕铮呲着一口大白牙,干笑了一声,暗自动心起念,将手中桃木杖轻轻扔了出去,桃木杖似有魔性,离手瞬间,快速立在了刘彦席前,随后吕铮轻描淡写的一声‘走你’,桃木杖怭怭欢动,无声地开枝散叶,每一束小枝,精准地将飞过来的沙果承接下来,分毫不差。
最后,桃木杖位移,摆在刘彦面前的,好似一棵结了沙果的桃树。
刘彦哈哈一笑,摘了一颗果子塞到了嘴里,赞道,“应卿好果子,老师好手段。”
应知尴尬一笑,“犬子没见过世面,让陛下见笑啦!”
仍然坐在地上的应成,跌面儿又跌份儿,‘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榻起身便向屋外跑去,边跑边喊,“伴君如伴虎,服侍君王的臣子,可是遭了大罪了!俺不要做官啦!太憋屈!俺要做一剑惊鸿的大侠!”
屋内欢声大作,门外的房梁上,也跟着传来几声憋不住的笑意。
不一会儿,屋内又恢复了短暂的安静,拘谨的应知和洒脱的刘权生二人性格迥异,却都饱读诗书、修养极佳,两人虽然知道天子此行绝非叙话家常那么简单,倒也不刨根问底。
这种事儿,你去主动问和人家主动说,意义简直相差万里。
刘彦面色平静,连续摘了三枚果子,安静地大快朵颐,那双极具欺骗性的炯灵大眼,直勾勾地盯着面前那颗‘桃树’,除了眉毛时松时紧,表情始终保持了僵化。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曾是刘彦黄门郎的应知心里明白,此时天子心有未决之事,心里正在做最后的思考和筹划。
随着一枚沙果核落地,刘彦自顾自擦了擦嘴,微笑看向应刘二人。
刘彦随口问道,“刘卿,近来如何啊?”
刘权生端坐席上,言语温和,眼中揉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冀,“回陛下,草民纤尘不染、蛰居山乡,三餐温饱,教书治学,终日以陪伴孩童为乐,恬淡自在。”
刘彦起身离席,在中堂来回踱步,几回后,定身背对应刘二人,看着侧墙上的那幅《鼓吏图》,图上,一代狂生弥衡挝鼓旧衣,击鼓骂曹,历数曹操罪恶,骂其不识贤愚、不读诗书、不纳忠言、不容诸侯、常怀篡逆,种种劣迹,使曹操无地自容。
“这几年,帝国中原虽然风调雨顺、兵归甲库、马放南山,但远远算不上海晏河清、国泰民安、万民乐业。”
讲到这里,刘彦突然回首,愠怒道,“刘权生,当今之世,正是朕用人之际,你有才不发、有能不显,刘权生,你想叫世人以为你是不仁不义之辈不成?世人皆知你我君臣情深义重,朕几次密信召你入朝,你皆不允,如此推诿,想陷朕于不仁不义之地不成?哼哼!当年你在未央宫之上,一句‘号角惊梦醒,一骑定浮沉’那是何等壮阔之词,今听此话,更似如三国弥衡一般的狂士浪荡之言,你想做一个不仁不义之人不成?”
一连三问,惊得应知急忙离席跪叩,替刘权生说起了好话,“陛下,刘权生并未不忠不义之人,这次凌源刘氏能够被我以风雷之势铲除,便是刘权生在暗中推波助澜的结果,还请陛下明察。”
刘彦声音更冷,“你说这些,朕难道不知道嘛?”
应知哑口无言,整个屋中,静谧地要命。
不一会儿,刘权生轻叹一声,离席跪首,面目慨而悲,言道,“陛下,草民带着懿儿初回凌源的几日,居无定所,寒露又下,腹中饥馁,相挤而哭,几次面临杀手刺客的夜袭,如此艰难困苦都渡了过来。十二年来,臣始终信仰未消,而今,陛下所托之事未竟,草民更不敢擅自顾左右而言他!”
刘彦嘴唇上下动了动,双瞳中的凌厉目光消失全无,他也轻叹一声,慢慢地道,“权生,如果朕说,当年之托,可以不必践行了,你愿意随我回京畿长安么?”
这个当口,一直沉默寡言的丞相吕铮,忽然说话,“刘权生,我等文人,读书做事,志在报国安民,这是家国大义,而舍生取义酬谢知己,这是兄弟小义,在家国大义和兄弟小义两者之间,该如何取舍,老夫想,这应该不难吧?况且,你刘权生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当今天下世族已经尾大不掉,陛下手中的力量有限,剪灭世族已经十分费力,在未来的十几年,帝国再经不起如十二年前世族霍乱京畿那样大的动荡啦!”
说到这里,吕铮顿了一顿,凝视刘权生,眼中透漏着决然,“所以,你还是回来吧,一个人回来!”
吕铮此话说完,刘彦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而刘权生闭着眼睛,绝美的脸庞显露出一丝痛苦的神情,平添了几分凄凉萧索之意。
一个人回来?什么意思?
懿儿不要了?让他自生自灭?让他被一些别有用心之人杀掉?别忘了,他可是陛下的
想到这里,刘权生目光一转,微微抬眼,悄悄打量起刘彦的表情,见到刘彦犹豫不决的模样后,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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