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来访的客人和清晨送来的酒,最难让人摸清缘由。
灯火阑珊中,刘懿听完塞北黎的责怪,一时间有些糊涂。
他也搞不清楚这位江湖之中赫赫有名的长生境刺客,深夜来此究竟何意,是兴师问罪?总不可能是来偷酒的吧?
“哎呀,爹,你可不知道这一路,有多凶险,我们能活下来,都算万幸了。”乔妙卿向塞北黎撒起了娇,一边为刘懿开脱,一边娇嗔道,“倒是爹,您明明知道千难万险,竟只派了这么几名弟兄随行,难道我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不成?”
塞北黎指着乔妙卿,看着刘懿,咧嘴笑道,“瞧瞧,人家都说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可我这个小棉袄,咋感觉有点漏风呢?”
乔妙卿娇哼道,“哼!爹,您可就我这么一套棉袄,爱穿不穿!”
塞北黎无奈笑道,“穿!我穿!”
听着两人对话,刘懿忽然明白了塞北黎的来意,看来,这位塞帮主,是来雪中送炭的呀!
于是,刘懿嘿嘿一笑,借坡上驴,得寸进尺道,“那不如,帮主再帮帮忙,让我俩走的再轻松些?”
“为了小棉袄不继续漏风,也只能如此了!”
塞北黎大手一挥,一股劲气掠门而出,稍顷,门外和帐顶便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斥虎帮的弟子们,已经待命在中军大帐周围了。
塞北黎抄剑手中,长笑一声,“刘懿,我再给你三十人!这次,可不要让我失望!”
见父亲派人支援,乔妙卿顿时变换脸色,比富家纨绔翻书还快,立马娇滴滴地道,“爹!你真好呀!”
塞北黎无奈一笑,起身揉了揉乔妙卿的脑袋,转头对刘懿说道,“刘懿,输了不要紧,要紧的是,活下去,只要活下去,一切都可以重来。下次,你若再让我的女儿深陷绝境,本帮主定饶不了你!”
刘懿心中激动,立刻恭敬拱手回答,“诺!”
“追风赶月莫停留,平芜尽头是春山。”塞北黎消失不见,仅留下一串鼓励的话语,“好好走下去吧!很快,这锦绣江山,便是你们这代人的啦!”
塞北黎人走夜静,两人困意全无,乔妙卿端起了酒坛子,对刘懿笑道,“刘懿,我去温酒,我们,接着喝呀?”
“喝酒?喝个屁!”刘懿抬手指了指帐篷顶,又点了点乔妙卿的额头,“没听过么?情感,是刺客的第一大忌!”
乔妙卿也有些落寞,“是啊!刺客不配有感情的。”
刘懿心中无语,乔妙卿这丫头,只听到了自己表面之意,没有理解弦外之音,反倒引起了误会。
刘懿想罢,一把拽过乔妙卿,附耳低声说道,“篷顶和四周,都是斥虎帮的弟兄,难道少男少女的醉话,还要让他们听见不成?”
乔妙卿恍然大悟,旋即将酒坛扔在一侧,大步流星跑出帐外,不一会儿,帐外便传来一阵鸡飞狗跳,期间还伴随着小娇娘如银铃般的斥责之声,“滚滚滚,都给大爷滚蛋,中军大帐三里之内,今夜不能有人!”
刘懿愕然,倒抽一口凉气,跌坐在地上,哭笑不得,“我的活祖宗啊!您可饶了我吧!”
追乎往代,周分天下、秦行郡县,洎乎近世,天下三国先凝一于郡县,后天子刘禅采地将断于世袭,封王自立,内外彼此,互相牵制,而天子可执长鞭以笞蓄之,号令天下。
郡县制度在三国一统后的五十多年中,与分封制并存于世。
四十七年前,秦汉大战,大秦南下、诸王叛乱,帝国危如覆巢之卵,几近灭国,待强敌退去、诸王身死,汉神武帝痛定思痛,彻底废除分封制,以郡县制取而代之,这个时候,世族作为一方势力,悄然登场了。
起先,世族们只是一些地方富户、书香门第或是武夫世家,秦汉大战,他们乘势而起,拥皇除贼,名利双收,战后又得神武帝偏爱,他们兼并土地、把持官场、扩充私兵、豢养高手,得以持续做大做强,渐渐掌控一方财政,形成了庞大的利益联盟,各自发展成了有别于宦官、军阀、诸侯、外戚、权臣的强横势力。
就这样,世族作为另类的地方诸侯,与郡县制又低调并存了四十余年。
直到十三年前,两方世族为了从龙大功,皇城血战,天下人方才震惊侧目:原来,联合起来的世族,已经可以左右皇权啦!
从此,力量与较量,刀兵与权谋,风骨和大义,如春天的微酥轻风,席卷了华夏九州。
万里之外,长安城,繁花似锦。
草迎金马、花伴玉楼。今年长安城的春天,不仅有飘拂的柳丝与大汉的文华风骨,不只是深巷里的胡酒和泾渭岸边的杂花生树,不只是苍松翠柏下的侠客和草长莺飞里的娇媚女子,潮来潮往的人群中,还包含着一丝‘热闹’而又不寻常的气息。
在刘懿不声不响地平田时,这段日子,长安城也没有闲着。
也不知是哪个‘忠心’的臣子传出的小道消息,称天子刘彦将收揽天下世族之土地、绝天下世族之私兵,夺籍削权,罢官免职,以成天下大同。
古人常言:夫见乱而不惕,所残必多,其饰弥章。
这不,听闻风声,又联想到天子剪灭世族之雄心,九州各地的世族们顿时风声鹤唳,他们再一次变得心有灵犀起来,元宵一过,纷纷派遣自家子弟,前来挖门倒洞地活络人脉,一探究竟,若有风吹草动,也好及时应对。
外面乱象丛生,傲立于龙首原上的未央宫,依旧岿然不动,这里的君王和臣子,依旧一日三餐、各行其职,似乎所有的外物,都不能惹得他们驻足而视,人言此地山高水冷,不过如此。
可今日的未央宫中,倒是在清冷多了一片和气,与之前的略显老气相比,刚刚被皇叔刘乾出巨资翻新的未央宫,更加瑰丽雄壮。
玉堂殿外的宽阔青石广场上,往年都会来此放风筝的太子刘淮,今年却要其父亲陪他耍起了剑。
刘彦虽然是入境文人,但两人都不是什么剑道高手,嗯,说句实话,应该是狗屁不通才对!
这对天下间最尊贵的父子,就那样拿着两根没有开刃的木剑,你捅一下,我挑一下,你蹦一下,我闪一下,你没让我输,我也没让你赢!
出了一身大汗后,父子俩坐在玉堂殿的台阶上,同啃一只烧鸡,若寻常百姓见到,真的会以为眼前两人,就是天下间最普普通通的一对儿父子。
刘彦啃了个大鸡腿儿,一脸满足,轻擦汗渍,声如洪钟,“淮儿,为何今日突然想起寻父王练剑啊?”
“哈哈!父王,孩儿本不会剑术,今日突发奇想实为不该,但主要还是思念父王,想来多陪父王一会儿。”刘淮吃的狼吞虎咽,含糊不清地道,“去年岁末以来,父王操持国事愈甚,两鬓渐白,连指导孩儿学业的时间,都没有了,父王,您可要爱惜身体啊!”
“哈哈!父王没有时间岂不是正好?你便可以同你的师傅们,尽情的出去潇洒放纵喽。”
刘彦用油腻的手,按了按刘淮的脑袋,自己这段时间对刘淮的故意冷落,刘彦深藏于心,不露声色。
刘淮挣脱了刘彦的大手,笑嘻嘻地道,“师傅们说,孩儿已经过了玩鹰逗狗的年纪,应该立身成事,读书学谋,好为父亲分担案牍劳苦,为大汉江山永祚贡献力量。”
刘淮的头,终是没有逃出刘彦的魔爪,被刘彦一把抓过,揉来揉去,笑道,“哦?我儿有心了!”
得到了父亲夸赞的刘淮,这一次没有选择挣脱,美滋滋地道,“为君王分忧,是儿臣分内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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