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和庙堂是两座囚笼,有些人穷极一生也走不出来,有些人走出来,却已是一生。
刘贲用自己‘直来直往’的处事方法,让他在群英荟萃的大汉庙堂之上,占有了一席之地。
当然,这种‘直’,并不是无谋之人的傻气,也不是谏臣的耿直。
总结起来,可以归纳为八个字:忠清亮直,与君无邪。
在刘乾看来,这一点十分可取,不过,自己的宝贝儿子对于突发事件的把控能力,从今日之事上来看,还是缺乏阅历和经验。
刘乾感叹过后,便转头问向刘贲,“儿啊,你觉得,这次‘童谣事件’的始作俑者,是谁呢?”
果然,这个问题难倒了刘贲,出身兵家的他,若说战阵厮杀,那绝对是当仁不让,但要是让他花时间去想这些往来斡旋的权谋之事,那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但见他挠了挠脑袋,思索了大半天,才对刘乾说道,“父亲,难道是丞相吕铮?”
刘乾面无表情,“理由。”
刘贲直来直去,“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么?陛下一直想收取父亲手中的权力,吕铮作为陛下的老师和最信任的臣子,构陷父亲,自然当仁不让。”
“构陷谈不上,童谣里说的是实情。”刘乾面无表情,淡然道,“丞相吕铮,计赛张良,他从来不屑于用这种阴谋诡计来达成目的,陛下夺取天下权力,也都是通过阳谋手段,所以,这件事的背后,不可能是吕铮。”
刘贲反问道,“父亲以为,会是谁呢?”
刘乾有意锻炼儿子,便把话茬又推了回去,笑问道,“傻儿子,要不,你再想想?”
刘乾很听话的思来想去,断断续续说了几个朝廷大员的名字,刘乾都不甚满意,最后搞得刘贲焦头烂额,对刘乾撒娇道,“哎呀父亲大人,您就说了吧,你儿子我没那个脑子。”
刘乾单手点了点刘贲的额头,满眼尽是宠溺,说道,“你呀你,哈哈,墙倒众人推,你看,童谣流言传出后,这几日府上门庭冷清,所有人都害怕波及自身。但是,唯一不害怕的人,便是始作俑者,为父敢断,这几天头几个来探访我的,便有使坏之人。”
刘乾话音刚落,管家便碎步来禀报,“大人,郭锦葵来访。”
父子相视而笑,我不钓鱼,鱼自来!
管家引入郭锦葵之时,刘贲问道,“父亲,郭锦葵是来仪郭氏在京主事者?”
刘乾为刘贲口陈事机,轻声道,“这郭锦葵来自明州广汉郡来仪县,是来仪郭氏族长郭远的长子,哦,对了,来仪郭氏族长郭远,是当朝太后郭珂的亲哥哥,郭锦葵算是太后郭珂的族侄。”
刘贲惊叹道,“这还是个关系户啊!”
刘乾微微一笑,继续道,“郭锦葵今年四十好几,十多年前奉家族之命,秘入长安,主要负责经营郭家在京城诸事。这小子为人低调内敛,很少抛头露面,不过,郭家的族事,在他手上从未疏忽,也正是有这么一号人物上传下达、苦心经营,郭家近几年在京畿之地建立起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太后郭珂虽然隐居深宫,但郭家的实力却仍盛当年。”
说完这些,刘乾眯起眼睛,“郭锦葵这小子,是个人物啊!”
“哎呀,爹,儿又不傻,在长安城呆了十多年,郭锦葵的一些故事,儿自然是知道些的!”刘贲孩童般娇嗔,噘嘴道,“只不过,郭锦葵这种阴毒谋士般性格的人,儿十分不喜欢!”
“你还不傻?你还不傻?你还不傻?你不傻你还问,让你爹我白费口舌!”
刘乾用手指不断戳着刘贲的腰眼,痒得刘贲仰头大笑。
“哈哈!刘公与刘中郎父慈子孝,情深情重,宜家宜室,好生让人羡慕啊!”
一声爽朗大笑,一名样貌普通至极的男子身着一身黑衣,身形瘦小,相伴清风,豪情阔步跨门而入。
此人正是郭锦葵。
见面以后,三人寒暄了几句,刘贲见父亲和郭锦葵似乎有事相商,自己又不喜暗室里的龌龊勾当,郭锦葵又非入境文人,对父亲造不成威胁,便微微动手退步,打算施礼告退。
谁料,刘乾右手一把伸出,快速将刘贲拉住,哈哈一笑,左手又顺便拉住郭锦葵,笑道,“贤侄,今日即来,一定要吃过酒再走,不喝他个大醉伶仃,便不算给我刘乾面子。这个面子你要是不给,我就去你爹那告你一状。”
不等郭锦葵回话,刘乾即刻拉着两个小年轻,大步流星地走向园中,看样子,这事儿不容辩驳。
刘乾生平喜水不喜山,偏偏对湖情有独钟。
在他认为,‘湖’字用着取名寓指聚精会神、广阔、沉稳之义,寓意吉祥又有内涵。
所以,摆在郭锦葵面前的整座园子便是一潭大湖,湖上鸥鹭白莲,湖中锦鲤卵石,一条小路直通湖中央的小亭台,再配上几棵小槐树,整体简约大方,山水庭院致雅之美,尽显无疑。
对郭锦葵的到来,刘乾似乎早有准备,当三人来到小亭台时,仆人早将席案备好、饭菜上好,一坛桑落开启,满亭酒香四溢。
入座之后,不擅交涉的刘贲只顾笑陪,千人千面的刘乾,则主动打开了话匣子,指着案上的酒坛,说道,“此酒名为桑落,采挹河流,酿成芳酎,悬食同枯枝之年,排干桑落之辰,故酒得其名。老夫以为,此为人间最佳酌酿矣。”
刘乾看看池边小如钱银的石蟹来回欢快地爬来爬去,心中满是欢喜,举酒便饮,“来,贤侄,咱们先喝酒,待得酒足饭饱,再行叙话!”
郭锦葵以前虽与刘乾有过几面之缘,也曾同心共事,但却从未有过私交,今日一看,这老爷子爽利过人,自己再扭扭捏捏,反而不好。
尽管郭锦葵不胜酒力,仍将端起酒碗,将碗中酒一饮而尽,赞道,“色比琼浆犹嫩,香同甘露仍春,好酒,好酒!哈哈哈!谢刘公赐酒。”
“哎哎哎!这就是贤侄不对了,自家人还要叫刘公吗?”刘乾笑着责怪郭锦葵,温声道,“叫刘叔!”
“晚辈失礼了,刘叔,自罚一碗!自罚一碗!”
郭锦葵双眉一挑,端起酒碗,大大方方地一饮而尽。
三人成局,两碗酒下肚,刘贲也打开了话匣子,气氛一下子变得融洽起来。
酒过三巡,三人胸胆开张,似亲兄弟、好亲家,可不一会儿,刘贲武人习气便上来了,他有些坐不住凳子,见郭锦葵迟迟不说正事儿,心下好生不耐,便假装似醉非醉地问道,“刘兄屈尊此来,不知有何事相商啊?”
郭锦葵迷离的醉眼,瞬间闪出一道精光,他环顾四周,刘乾心领神会,立即屏退侍从。
刘家大管家最后退出到畔边,他娴熟地上下鼓捣了一番立在一旁的绿釉陶踏碓俑,只听‘咯噔’一声,通向湖中亭台的小路,悄无声息地陷入了湖底,郭锦葵不禁暗叹刘乾老谋深算,一丝偷听机会都不给人留下。
刘乾咧嘴而不笑,挽袖虚扶示意开口。
刘贲微微坐正,侧耳倾听。
郭锦葵低头夹了一口菜,平视前方,咀嚼酝酿了良久,方才开口,笑道,“那首童谣,刘叔听得可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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