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图霸业,千秋万代,皇权座下万骨垒。
为了一座皇冠和权倾天下的权柄,死几个人算什么?怎么死的,又算什么?
看到眼前凄凉,刘懿似乎有那么一点懂得长安那位陛下为何要温水煮青蛙了。
经过四十年或者更多年的发展,盘踞在天下各处的世族们,无论在地方、在中央,或是在官场、在江湖,都有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和横行一方的硬实力,贸然快刀斩乱麻,这样的坟场,怕是会遍布汉土吧!
天子身边有能人,《五谷民令》看似导民务农之书,却暗含平田之术,《未央典》看似约束皇族新法,却包藏削藩之机。
两道新政一旦彻底执行,从此,受功者封候不封地、赏财不赏地,待大汉疆土上现有的世族被削弱一空后,怕世族两个字便要断子绝孙了。
想到这里,刘懿心中自感一阵畅快:哈哈!且看神君持斧钺,毁他根网拔他莸。
一名十三岁的、初出茅庐的少年,能想到此,属实不易!
这一点虽然与刘权生的谆谆教导有关,却也离不开紫气东来的醍醐灌顶,道家玄妙神奇的功法,如空气般隐藏在刘懿体内,潜移默化,不断为他开灵启智,这让他的洞察力、分析力远超同龄,甚至比起许多天资上佳的成年人,亦不逞多让。
刘懿揉了揉脑袋,自嘲一笑,“哎!想的有些远了,自己就是个可有可无的马前卒,认认真真完成五郡平田,就算大功一件,此生哪里有与天子坐而论道的机会?”
少年独身处在一片凄凄凉凉的墓堆,心静如水,逐渐想清楚了很多事情。
辽西之行结束后,薄州三郡的平田任务便告彻底结束,回到华兴郡将琴虫交给老赵遥后,想必赵遥必会践行承诺,将手中的千亩良田双手奉上,随着赵遥交田,华兴郡的平田大业,亦告一段落,如此,五郡平田便过了四郡,可谓功成大半。
剩下的,便是位于方谷郡的真定赵家了。
人间万事开头难,听父亲说:平天下田地的开端,是五郡平田,天子为了让平田大业有一个顺利的开端,着实经过精心的谋划和算计,才选择了薄州和曲州交界处的五个郡县,作为平田起点。为了平稳起步,天子刘彦早在多年以前,便在五郡布置了一系列暗子,用以清除五郡的强力阻碍。
父亲作为天子宠臣和天子的棋子,自然参与到了清除五郡的大业之中。
为天子扫清障碍,这,或许才是父亲铲除本家刘氏的真正原因。
方谷赵家(又名真定赵家)以武立身,是名门望族,但既然天子将方谷郡定为首批平田的大郡之一,想必定然经过全盘考虑,刘懿猜测,方谷赵家,不难对付。
刘懿沉思细想,在回忆中,逐渐发现了丝丝缕缕的不同寻常。
从东方爷爷来到凌源城,到一路北出薄州游历,再到父亲铲除华兴郡实力最强的凌源刘氏,到自己领受五郡平田令,一直到现在,这些看似无关的事情,却如一根根细丝,悄无声息地结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紧紧纠缠在刘懿周围,最后只为了一件事,让刘懿五郡平田。
这让刘懿大感惊奇,他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天子为何要让他去五郡平田,难道仅仅只为了父亲与天子的君臣恩情?
呵呵,自古天家多薄情,这个理由,至少刘懿是不相信的。
而后,他使劲儿摇了摇头,兀自咧嘴一笑:天家心思难测,是自己想多了!
微风拂面,刘懿逐渐从沉思中清醒。
看着眼前似无边际的墓碑,他开始算计盘桓。
自己当下要处理的事情,便是即刻拜会辽西郡郡守谢安,尽快结束北出凌源山脉之行,返回凌源城后,积蓄实力,整顿兵马,提防江瑞生和江锋,快速平曲州两郡之田。
还有,过程中要尽力少死一些人,其他的嘛,都是后事了!
秋风落叶,一声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唤回了沉思中的刘懿。
刘懿还复精神,侧目而望,只见苏道云斋冠袍服,一个人轻步赶来。
刘懿起身,整理着装,屏气凝神,笑迎来人。
及近,苏道云看到刘懿,不禁失声惊呼,“刘大人,您!”
苏道云先是惊讶了一阵,又立即定了定神,面露一丝欣慰之色,挺身拱手道,“刘大人,您来看望殉难将士了!末将感激不尽。”
刘懿点了点头,“嗯,顺道来看看,不该忘的,不能忘!”
见苏道云前来,刘懿忽然感到一股暖流充盈在心口,方才莫名孤寂的一颗心,骤然找到了一丝慰藉。
壮士殉国,英雄离去,这两件事不该被人草草遗忘,哪怕记得的人不多,有人记得就好。
苏道云满脸写着雀跃和欢喜,指着环绕在他身边的墓碑,轻声感慨,“大江东去,故人西辞,历史的长河滚滚向前,躺在这里的人,就像被滔滔河水拍到岸上的浪花,精彩,却又一闪而逝。”
苏道云声音有些颤抖,“他们,是这片土地的恩人,可如今,沦落到连个扫墓的人都没有,呵呵,刘平田,这算不算是忘恩负义?”
感受到苏道云的悲伤,刘懿轻言细语,“他们不会被遗忘,至少,我不会。”
苏道云也是个豁达明朗之人,抱怨了两句,轻轻一嗅,眼神飘忽处,笑道,“哎呦,刘大人来就来呗,居然还带了上等酒水?”
听罢刘懿哈哈大笑,举起酒坛,“寒枫寺珍藏的老酒,喝一坛少一坛,只有上阵杀敌的将士,才配饮用。”
苏道云脚步轻盈,近前,笑如朝阳,“兄弟们没这个口服,我代劳啦!”
“好!”
两人打开酒坛,各自小饮了一口。
刘懿就近一块墓碑,拔出坟头枯草,一边整理坟头,一边问道,“苏大哥,您经常来此看望故人么?”
“无事之时,会来的!”
与刘懿两番共事,一向有些木讷的苏道云,今日破天荒有些动情,他想了想,心觉方才的感叹有些不近人情,于是开口斡旋道,“大人,辽西人口本就稀少,近期又都在忙于秋收和平田之事,所以对烈士陵园疏于打理,情有可原,不过,不该忘的,辽西百姓可从来没敢忘。刚才无病呻吟,是我唐突啦!”
刘懿何等人精,他才懒得听苏道云的解释,坟头百尺之草,岂是几日长成?这等拙劣的掩盖,是否太过牵强了些?
所以,刘懿仅是微微点头,便没有任何反应,仍然低头打扫。
这倒是让苏道云有些尴尬。
一小块儿地方打理干净后,刘懿汗微醺,坐了下来,拍了拍旁边的位置,指了指酒坛,蓦然笑起来,道,“苏大哥,这酒一人一口也是不够分了,今日,与苏大哥谋一微醺,改日再求宿醉,如何?”
“承蒙刘大人不弃,下官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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