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如今回想,当时的葛洪老道,也只是一名诺大江湖里默默无闻的老道士罢了,而他的罗浮观,在当时也仅仅只是小有名气。
倏忽几十载过去,如今的罗浮观,已经傲立一方,成为道门魁首之一。
而我和我的兄弟,也不再是快意恩仇的少年。
哎,人间大道,多歧路啊!
视线回转。
我和葛洪一番对话过后,道场内又复安静。
我双目通红,死死地看着同样通红的丹炉。
我性子孤傲,不苟言笑,也不懂玩笑三昧,在族内族外都少有交心朋友,蒋星泽是我为数不多的、情投意合的兄弟,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先不说我俩正奇相辅、相得益彰,我无法想象,没有他的日子里,我的生活将是何等孤寂。
丹炉被赤红色心念凝成的炉火烧的旺盛,道门的各类符咒时不时以虚幻的形态缭绕在丹炉周围,好似乌云遮体,杂色绦如同花蟒缠身,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个字在葛洪的牵引下,没有规律地运转着,玄奇精妙。
我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生怕影响了葛洪施法。
等待就好像是一种艺术,一种可以把人逼疯的艺术,时间在漫长的等待中停滞不前,让你怀疑时间是否真实存在,逐渐把你逼到崩溃的边缘。
好像又过了许久
一声细若蚊声的呻吟,从丹炉内传出,我精神一振,死死看着丹炉。
葛洪忽然收起心念,见他长舒了一口气,对我轻轻点了点头。
成了!
我猛地定睛一看,之间我这兄弟蒋星泽自己顶开了炉盖儿,软踏踏地爬了出来,我赶忙跑上前上下打量,见其身体已经无恙,一时间激动难表,抱住他,良久无语。
“咳咳!兄弟。”蒋星泽文弱的声音传入我耳,“这么暧昧的举动,咱能不能晚点再做?光天化日郎朗乾坤,你这样实在有伤风化啦。”
蒋星泽的玩笑话,让我如沐春风,我轻轻把他推开,狂笑道,“今晚就今晚,老子找个青楼,给我兄弟洗尘,到时候,定战上三百回合。”
蒋星泽的脸忽然变得通红,他害羞了。
而后,他抬起头,又看了看葛洪老道,正要问我事情经过。
还未等我这兄弟问个所以然,我便草草拜别葛洪,拉着他出了道场。
这鬼地方,一看就不像什么正经八百的道观,老子半刻也待不下去了!
将出观门之际,葛洪老道忽然从身后追了上来。
我回身止步,警惕地看着他。
葛洪对我深深拱手,随后恭敬递过一块小牌,说道,“两位小友,今日之错在贫道,他朝若有驱驰之处,两位小友只管提它前来寻我,我定满足小友所求,由此一诺,不管我身在何处,不论正邪,我都会如约践诺。这也算是贫道对这位小友的一点补偿吧!”
对于葛洪老道的‘补偿’,我倒是不冷不热,拒绝道,“今日之事,错在双方,道长大可不必如此,我等亦受之有愧。”
话音刚落,一旁的蒋星泽急忙上前接过刻有‘葛’字标记的小牌子,快速拱手笑道,“多谢大师!晚辈今后定少不了麻烦大师!望道长你能调和龙虎,养精、炼气、存神,成就无上通玄之境,我等后辈,也好沾沾光。”
葛洪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二人一眼,转身回道观去了。
出了罗浮观,我和蒋星泽策马疾驰,又行一阵,忽听得忽啦啦一声响,两只野兔子从小道左便蹿了出来,又快速奔入了右边的山中。
我看蒋星泽身体虚乏,知他应是体力消耗过甚,心觉此处已经离罗浮观甚远,便对他说道,“你且在原地不动,我去捉来做晚餐。”
身随声起,我跃离马鞍,跟着那两只野兔子留下的细微足迹,直追了下去,转过一个小山坡,在暮霭朦胧之中,见那两只野兔子钻向一个山洞。
我猛一提气,身体如箭般追了过去,没等两只野兔子进洞,已一把抓住它俩后颈。那两只野兔子不肯降服,回头往我手腕上咬来,我五指使劲,喀喇一声,已将两只野兔子颈骨扭断。
搞定了‘晚餐’,我环视一周,抬头见那兔子跑向的山洞。
山洞虽不宽大,但勉强可供二人容身,也足够隐蔽,我提着两只野兔子回到蒋星泽身旁,对他笑道道,“这里荒郊野岭,大鱼大肉大美妞今天是享受不到了,兄弟,那边有个山洞,我们暂且过一晚再说,你说如何?”
蒋星泽点了点头,提缰纵马便行。
就这样,我俩寻到一处僻静的荒山野洞,将两匹马牵到坡上两株大树下,找了些枯枝,在洞口生起火来。
山洞里倒也颇干为净,除了一些枯草,并无更多兽粪秽迹,向里望去,黑黝黝的不见尽处,我俩没有往深处探寻,在洞口将野兔剖剥了,用水擦洗干净,在火堆上烤了起来。
山花落幽处,我俩一番饱食过后,我缓缓对其道明了昨晚的事情原委。
“哈哈!”
蒋星泽听过之后,先是微微一愣,而后潇洒一笑,靠在另一边石壁上,合上眼睛,打了个哈哈道,“那我岂不是因祸得福了?白白捡来一个境界,真是舒坦!”
“呸!”
我瞪了一眼蒋星泽,没好气儿地说道,“你用五年寿命就换了这么点东西,多不值得!”
蒋星泽表情波澜不惊,“世上哪有稳赚不赔的生意呢?能得利,便算不错了。”
我侧身看向洞外,“我可告诉你,你若敢在我前面死,我定饶不了你!”
蒋星泽掏出腰间香气醇和的酒,一饮而尽,纵声狂笑,“死在你后面,我该多无趣呢?”
我承认,我是个冷漠无情的人,世上的悲喜,很少能动摇我的心性,别人的悲喜,我也不懂的如何回应。
所以,如此伤感的话题,我也不想再聊。
于是,我换了个话题,转而问道,“兄弟,昨夜之事,分不清对错,为何定要收那人情?如此做,岂非显得我俩是那贪图小利之人?”
“哎呦我的哥哥!”蒋星泽一脸哭腔,无奈地看着我,问道,“你心中大愿是什么?”
我不动声色,眼神却骤冷,“自然是纵横天下!”
蒋星泽瞥了我一眼,嗔道,“成就霸业多坎坷,你真以为,一个江家,就能实现你的宏图霸业么?天真!所以,能赢才是真,管他是谁理亏,既然人家送到嘴边了,还是收下为好。”
我生平最不喜欢的,就是随随便便受人恩惠,今天说这话的,也就是蒋星泽,换了个人说这种十分不讨我喜的言语,早被我打断腿扔猪圈去了。
或许是兄弟连心,蒋星泽见我低头不语,似乎洞察了我的不悦,他单手摆弄着葛洪的小牌子,笑着圆场道,“方才你不是还说‘五年寿命就换了这么点境界不值得’么?既然不值得,我再收葛洪老头儿这么点儿利息,不为过吧?”
“有道理,不,是有点道理!”
我点了点头,也躺了下来,两天一夜未睡,还真是有些疲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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