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为了避免今后走向“罗慕路斯也是韩国人”这种论述,也得想办法解释合法性获取的问题。
这也是雍正思路中,面对的困难的后半部分,也是最重要的部分。
相对于其他文明,中原人的一个主要特点,就是长期灾害和战争带来的强大组织能力。想要挺过威胁,大家必须以更加严密高效的形式进行组织,向团体让渡更多权力,服从上层的指挥。
中原文明的特质,很大程度都是来源于此。后世人们给出的各种赞扬或是批判,也基本上都是围绕着这一点展开。
有人把这称为社会学的早熟,不过郭康见了这一圈其他文明,觉得更合适的说法还是“过度军事化”——相比于其他文明,这才是中原人最突出的特质。而社会组织和相关理论的完善,只不过是服务于军事的手段,所以跟着发展了而已。
而现实是,且不提各种灾害。按后世人的统计和计算,人类历史上总共发生过一万多次战争,其中三分之一都是中原文明打的。他们生活的就是这种环境。
大概是随着后来技术的发展,以及各种组织方式的成熟,后人渐渐不需要这么“疯”了。整个中原文明,军事化的程度其实是在下降的。
在郭康那会儿,曾经有人发掘出了商朝的遗址,发现了个奇怪的现象:他们的屋子很小,炉灶也不够一家人做饭用的。经过调查和计算,人们才发现,这些住宅本来就不是给家庭使用的。
那个时代,成年男性和女性是分开居住的,哪怕结婚生子之后,孩子也和母亲在一起。而众多男性则专门集中在一起,这很可能就是为了应对军事要求。
简单来说,就和斯巴达人那种情况差不多。不过斯巴达人只有一个城邦,而商人到底搞了多大规模、有没有其他人效仿,就不知道了。
但有一点。这些人要是看到自己后代的样子,大概率是会觉得他们过于软弱,毫无中原人的信仰与精神吧……
在这样高度军事化的群体里,指挥者的权力也比其他文明更大、更稳固。用古罗马比喻的话,就是这个文明常年处于战争状态,所以掌权者日常就是军事独裁官。
而这会带来一个问题,那就是人不可能总是做出正确的、有利于群体的选择。权力和责任总是对应的:无所不管、把一切资源都整合起来用于对抗灾害的强大权力,对应的就是无所不管、一切事情都要它来承担责任的无限制义务。
平时,指挥者能以大局为理由,直接拒绝反对意见,乃至用强力手段压制其他声音,要求所有人为了目标出力。因为战争和水患都是拖不得的,重要的时间点往往稍纵即逝,根本没时间给大家博弈、讨论。而且,它们关系到的利害也非常重大,其他的各种要求都可以为之让步。
西门豹治水时说,“民可以乐成,不可与虑始”。民间虽然对于西门豹的驱使不满,但还是在规则的强制要求下完成了水利施工。最后发现确实有益,就没人再指责他,也不认为他的话是蔑视自己。长期以来,整个制度就是如此运行,人们也被教育要服从规则,为了集体利益做出贡献。
但另一方面,在面对战争和水患的时候,任何决策错误都是致命的。而且,往往也没时间去讨论和更改。同时,因为决策者权力高度集中,所有的误判都会被放大,招致严重的后果。因此,一旦决策者出现严重问题,就需要用尽快的方式把他排除出去,而这种最高效的方式,往往就是通过肉体消灭实现的。
无论是信陵君救赵,还是项羽破釜沉舟,为了夺取兵权,都采用了直接击杀原本将领的手段。但之后,这些故事却被传为美谈。其中的逻辑,自然也是不难分析的。
因此,在外人看来,中原政权的运转过程,可能显得十分酷烈。平时的管制十分严格,而一旦出事,立刻刀光剑影。
这种特点,也没法拿单纯的“好”、“坏”来判断。因为人类社会和自然界一样,很多时候没法定义“先进”“落后”,只能用“适应”来衡量。既然其他方式适应不了黄河,那就只能这样了……
而中原的政治哲学,也都在体现着这两个方面。
比如最典型的儒学,其实有两部分。就像孔子强调社会关系时,总是成对说一样,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的关系也是共同存在的。
一方面,理论中主张,所有人平时都要遵守规则,在礼制的约束下活动;另一方面,它也不断强调,能力不合乎要求的人要赶紧离开掌权的位子。
在孔子的时代,这种表达还比较温和,只限于对大小贵族的要求,对于社会顶层和底层没有涉及。
到孟子的时候,随着“士”的范围进一步扩大,对普通人也有了要求;而对应地,能力考核的范围也扩大到了君主,产生了“诛一夫”的理论,要求用暴烈的方式淘汰不合格的统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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