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庆贺公子珩归国,肃州城外举行祭祀。不料晋侯中途昏厥,倒在祭台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国君无法继续主持仪式,只能由公子珩代替。昏迷的国君被抬上玄鸟车,风驰电掣送回城内。
车驾穿过长街,马蹄踏过青石板,发出清脆声响。车轮滚滚,马奴焦躁挥鞭,满脸都是急色。
祭祀是国之大事,国君昏厥前所未见。事情实在骇人听闻,消息不胫而走,各种流言甚嚣尘上,一并在城内疯传。
晋侯人事不省,对外界毫无感知。侍人无法搀扶,只能抬起他送入正殿。
宫内人心惶惶,妾夫人们纷纷派阉奴打探。
国太夫人被惊动,亲自前来探病。
经过廊下时,恰好遇到数名婢女,手中捧着盥洗之物和换下的衣袍,还有香炉和不宜用的香饼。另有一名侍人行在队伍前,望见国太夫人立刻停下脚步,率众匍匐在地,姿态恭敬无比。
君上如何
火云般的裙摆悬在眼前,距离近到能数清刺绣的花瓣。镶嵌珍珠的布履踏过石板,发出一声轻响,令侍人和婢女噤若寒蝉。
回想晋侯目前的状况,侍人下意识打了个哆嗦。实在不敢隐瞒,唯有实话实说。
“回国太夫人,君上昏迷不醒,医在配药。”
国太夫人皱眉,心知再问不出更多,越过侍人走向殿门。大殿内嘉立数十盏宫灯,火光通明。
水声持续沸腾,空气中弥漫着苦涩的药味。
屏风被移开,原地摆设熬药的器具和沐浴的大桶。两名药童守在炉前,轮换端起熬煮的药汤倒入木桶。
加水。
在医的指挥下,侍人提来热水,一瓮接一瓮倒入桶内。
医打开药箱取出陶瓶,拨开瓶塞,翻转瓶口,将里面的药汁一股脑混合入药汤,随后探手在桶内搅动。
随着他的动作,大量白汽盘旋蒸腾,在殿内扩散,苦涩的味道愈发浓重。
脚步声惊动众人,侍人和婢女陆续抬起头,见到走进殿门的一行人,立即放下手头事伏身行礼。医收回手臂放下衣袖,向国太夫人叠手,正准备开口,就听对方道免。君侯如何
“禀国太夫人,君上猝然发病
,药不入口,唯有汤蒸以驱病症。”医斟酌两秒,继续说道,仆斗胆请召祝和巫,为君上祈福禳灾。
国太夫人神情微变,沉重之色转瞬即逝,很快又恢复正常。
祭祀尚未结束,祝不得归。全力诊治君侯,良药尽可用。
诺。
参透国太夫人的态度,医没有多言,回身召起侍人,令其将晋侯抬出床榻放入桶中。每隔一刻替换汤药和热水。
医在木桶旁看守,药童继续熬煮汤药,热得满头热汗。
侍人在殿内来回穿梭,不断送上装满的水瓮。婢女展开干净的布巾,为晋侯擦拭额头、脸颊和脖颈。
缪良朝左右使了个眼色,马上有侍人搬来木榻。
国太夫人不肯落座,她静静站在原地,脊背挺直,眼睛一眨不眨。
连续换过数次汤药,晋侯的脸色由白转红,身体渐渐恢复知觉,却始终没有苏醒的迹象。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众人屏息凝神,甚至不敢大声喘气。气氛紧张,殿内静得异样,水流动的声响都格外清晰。
医频繁为晋侯诊脉,手指在他的头颅、脖颈和背部按压,仔细查看他的状况。汤蒸有一定效果,但何时能让晋侯醒来,医实在没有把握。殿外传来号角声,鼓声变得急促,某一刻夏然而止。
礼乐声告一段落,巨大的烟柱在城外腾起,顶端触碰云层,宫廷内也能看得清清楚楚。烟柱逐渐稀薄,云层变换形状,风中传来巫的念诵声。
声音时而高亢激越,时而低沉婉转,伴随着鸟兽的鸣叫嘶吼,将晋人的声音传达天地,在仪式中沟通鬼神。
轰
巨响声震撼寰宇,十座篝火烧成焦炭,同一时间轰然倒塌。
牺牲尽被火焰吞噬,皮毛不存,白骨焚化变得焦黑。残存的骨架在热浪中断裂,碎末膨胀,爆成大团粉尘。
渐渐地,号角声也停了。天地间一片寂静,唯有烟尘飘渺,缠裹着焚烧后的味道随风扬洒,良久不散。
祭祀已毕。
国太夫人走向晋侯,距离一步停住。垂眸看向他,声音低沉君侯,你该清醒了。
未知是汤药发挥效力,亦
或是被国太夫人一语惊醒,晋侯缓慢睁开双眼,短暂的迷茫之后,神智回转,目光变得阴沉。
母亲,逆子害我。
晋侯声音沙哑,疾言厉色,更添几分凶狠。
他胆敢害我
怒意瞬间上涌,晋侯猛地转头看向医,徒手扣住他的脖子,手指用力攥紧,咬牙切齿道“是你给了逆子药方,你背叛寡人
医喉咙剧痛呼吸不畅,面对暴怒的晋侯却不敢挣扎,脸庞逐渐变色。
“君侯,你仍未清醒。”国太夫人皱眉出声。侍人婢女毛发皆竖,恨不能逃出殿外。
缪良弯腰走上前,两指搭上晋侯的肘弯谨慎施力,口中道“君上,您刚醒来,动怒伤身。”
晋侯被迫松手,医摔落在地,双手捂住脖子,控制不住连连咳嗽。撞见晋侯狰狞的面孔,医马上捂住嘴,胸腔刺痛也不敢再发出声音。
“君侯,戒躁戒怒,多想想先君的话。”国太夫人提点道。自晋侯执掌大权,她少见这般语重心长。
“母亲,您不问我晕倒之事,果真要扶持逆子”晋侯显然听不进去。国太夫人深深叹息。
该说的已经说了,晋侯油盐不进,神鬼也是无法。
深深看了晋侯一眼,国太夫人收回目光。短暂的心软之后,她的神情恢复漠然。来人,传我旨意。
殿内的侍人婢女俯身听命,殿外的婢仆也恭敬聆听。
“国君遇疾,需在殿内休养,罢朝五日。此间政事不决送南殿,军事不决交公子珩同卿大夫共议。
语毕,国太夫人转身离殿。
即将走出殿门时,晋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母亲,你要夺我权柄,当初何必还政。”脚步顿时停住。
红裙恍如烈火,镶在金簪上的珍珠泛起白光。
国太夫人缓慢侧首,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眼光看向晋侯。在对方以为她要辩解或是开口斥责时,她又收回视线,仅是云淡风轻道君侯这般想,我也无法。
话音落地,裙摆旋舞,长袖振动,脚步声轻盈远去,直至再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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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侯怒火攻心,猛一捶床榻,眼前陡然发黑,再度晕了过去。
侍人和婢女魂飞魄散,生怕晋侯病情加重。
医从地上爬起身,脖子上覆盖指掐的淤青。他未如众人一般慌张,而是不紧不慢地打开药箱,倒出曾给晋侯服用的药丸,捏开晋侯的下巴,熟练给他喂服下去。
缪良驻足殿门前,看到医的举动,眸光微闪。
他轻咳一声,医动作微僵,随后若无其事的看过来,在缪良的示意下走出殿外。
国太夫人旨意,国君病重妄言,不可传出宫廷。君上调养时日,你留在宫内。
诺。医恭敬领命。
君上的药方理应无人知晓。缪良审视面前的医,窥出几分端倪,却无意继续追究。国太夫人留下他即是表明态度。
国君无道,行事日渐疯癫,同早年判若两人。国太夫人失望透顶,哪怕真是公子珩动手,她也不会改变选择。
听出缪良的弦外之音,医郑重应是,神情未见变化,表现得无懈可击。彼时,祭祀的队伍返回城内,氏族各自归家,林珩驾车直驱宫门。
公子原等人告辞回府,年幼的公子和女公子跟在林珩车后,行进间拉开一段距离,显然对他充满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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