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国和宋国的车队姗姗来迟。
两支队伍落后于越,彼此间却互不相让。车队众人互别苗头,火气不断滋生,甲士险些动手。"离,近肃州城,休要起争执。"
蔡欢推开车窗,亲自唤回带队的甲长。后者同宋国甲士针锋相对,佩剑半出鞘,随时可能见血。
“诺。”使命在身,甲长虽然不甘心,也只能怒瞪对面甲士一眼,利落收剑还鞘。
宋国甲士正要出言讥讽,蔡欢将车窗推得更高,眺望不远处的宋国安车,扬声道: “尝闻宋乃礼仪之国,宋成侯虚怀若谷,不矜不伐,诸侯交口称赞,国小亦有美誉。可惜子孙不肖,不蹈先祖之风,沦落为狭隘小人,履行背信不义之举,可叹,可笑。"
这番话异常尖锐,撕破了宋国虚伪的面具。
宋成侯小霸十载,一度风头无两。他的女儿嫁入蜀国,以伯女成为蜀侯的正夫人,生下嫡公子田齐。
宋成侯薨后,儿孙资质平庸,无法延续宏业,宋国迅速衰弱。
新任国君沉迷酒色,听信谗言疏远有才的公子有,偏宠幼子。氏族朋比为奸,三令欺上瞒下,闹得宋国朝堂乌烟瘴气。
蜀国内乱,信平君谋逆害死国君,公子齐出逃。宋伯无力助他平叛,国内氏族还勾结信平君,欲置他于死地。
逃出宋国之后,田齐投奔晋,被晋侯收留。晋骑飞驰上京,连续五日向天子递送奏疏,消息风传邻国,
蔡欢一路行来,途中屡次接获消息,对宋国氏族的行径嗤之以鼻。"贪婪,短视,宋迟早不存。"
蔡欢同林珩有一面之缘,对晋国新君十分忌惮,甚至心怀恐惧。
从田齐入晋至今,种种迹象推断,晋侯不会对他的遭遇置之不理。再看这群宋人,蔡欢笑得讽刺,话也说得毫不客气。
日薄西山,命不久矣,何必再同其虚与委蛇。
"蔡女,你胆敢信口雌黄,简直岂有此理!"
宋人怒不可遏,蔡欢畅笑出声。她随手落下车窗,命令从车内下达: “速,吾不屑与之同行。”
"诺。"
甲士齐声领命,集体调转马头,不再与宋人争锋。
马奴振动
双臂,用力挥动缰绳,大车齐齐加速,车轴发出沉闷的吱嘎声,坐在车上的工匠迅速抓住车栏稳住身体。
“宋人自诩君子之国,被夫人斥责却无言以对,不过尔尔。”
队伍中有行人和史官,前者曾经使宋,过程不算美好,看到火冒三丈却无从争辩的宋人心情畅快,顿生扬眉吐气之感。后者手捧竹简笔耕不辍,详实记录全过程,不遗漏任何细节。
蔡欢的车队风驰电掣,很快同宋国车队拉开距离。
在蔡欢身后,中大夫吕奔推开车门,眺望前方的车队,面沉似水,眉心深锁。吕坚坐在他身边,满脸怒色,愤愤不平道: "父亲,蔡女可恨!"
吕奔收回视线,下令队伍继续前行,不必追上蔡欢,但也不能落得太远: “话虽难听却是事实,无一字虚假。"
“您怎能长他人志气”吕□□起上半身,表情满是惊愕。
"先君去后,国势日衰。今上才具平庸偏又多疑,贤臣老去,有识之士不得重用,阿谀奉承之辈充斥朝堂,使得狐裘蒙戎,晦盲否塞。今又行背信弃义之举,国之将乱,岌岌可危。"
吕氏历史悠久,先祖曾为天子牧马,随初代宋伯就封。
吕奔年少时,遇宋成侯在位,政治清明,国库丰盈,国人安居乐业,以小国主持会盟,可谓风光无限。
可惜强盛如昙花一现。
如今的宋国政令不一,氏族们忙着争权夺利,一度有大氏族生出谋逆之心,意图政庞土裂。
事虽未成,却给宋人敲响了警钟。
吕氏有心拨乱反正,奈何宋伯偏信小人,对吕氏几番打压。时至今日,吕氏上下心灰意冷,不再想着一匡清明,反而随波逐流,日复一日粉饰太平。
车辆前行,车轮压过土路,车厢轻微摇晃。
吕奔目视前方,回想蔡欢所言,不由得连连苦笑。见吕坚仍纠结蔡欢的讥讽,他心中黯然,失望显而易见。
不想儿子犯错,该说还是要说。
"公子齐在肃州城内。”吕奔转回目光,逼视毫无长进的儿子,一字一句说道, “身为吕氏郎君,你现在不应计较蔡女的讥讽,该认真想一想晋侯所为。"
吕坚
先是一愣,品味话中深意,脸色瞬间发生变化。
"父亲,您是说晋侯会为难宋"
"为难尚且是好的。”吕奔深深叹息,眺望肃州城方向,心中满是忧虑, "晋侯收留公子齐,连派飞骑奔赴上京,助公子齐状告信平君,将蜀国之事闹大,所图恐非小。宋恶公子齐,险些害他性命,此番入贡又显仓促,极可能被拒之门外。"
“晋侯真行此举,岂非无礼之极,难道不怕千夫所指”吕坚不敢置信,声音紧绷。
“背信弃义的是宋,行恶事的也是宋。晋侯曾在上京为质,同公子齐年少相伴,情谊深厚。纵有出格之举也是情有可原,实为重情重义。”吕奔摇头叹息,道出击溃吕坚幻想的一番话, "非是困难重重,使晋也落不到吕氏头上。"
吕坚嘴巴开合数次,却是无从辩驳,未能说出一个字。
他回想起国内的情形,想到满朝氏族互相推诿,最终将入贡推给吕氏,国君连夜召见父亲,口口声声委以重任。
他还曾心花怒放,以为吕氏得到重用,不会继续沉寂。不承想真相这般讽刺。
"无耻!"他用力握拳,一阵咬牙切齿。
见他这般表现,吕奔再次失望叹息。
国将不国,家亦不家,庸碌愚笨倒也无妨,好过看得一清二楚,却自始至终无计可施,徒留满心无力。
车队一路前行,距离肃州城愈近,气氛却变得萎靡,不复之前的张扬。
不提吕奔父子,护送队伍的甲士也知公子齐奔晋,公子有因助他逃脱被责难,如今囚在府内不能出。
蔡欢一席话点明宋国的短视,众人眺望前方巍峨的城池,毫无抵达目的地的喜悦,反而心生不安,仿佛前方趴伏着一头恶兽,随时能取人性命。
相比吕奔父子的忐忑惶恐,抵达城下的蔡欢则是满脸喜意。
林珩和楚煜尚未入城,她连声叫停马车,抬手推开车门,笑意盈盈走出车厢,在车前向林珩福身,恭敬道: “一别数月,君侯威严更盛,欢仰慕之极。”
“欢夫人。”林珩微微颔首,看到蔡欢身后的车辆,不由得挑了一下眉。蔡欢又转向楚煜,同样笑着见礼: "久仰公子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
楚煜浅笑还礼,姿容靡丽,艳色无双。
不可抑止地,蔡欢再度被惊艳。恍惚间撞上冰冷的视线,如同置身冰天雪地,绮念一扫而空,只感到脊背生寒。
“夫人过誉。”楚煜笑意更盛,态度温和有礼,哪有半分森冷。
对危险的警觉让蔡欢收敛态度,不敢再有半点放肆。她不着痕迹打量楚煜,寻不出半点破绽,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果真是错觉
蔡欢短暂思索,很快又打消怀疑。视线移向玄车上的身影,想到初见林珩时的情形,顿生熟悉之感。
脑中一念闪过,蔡欢丝毫没有拨云见日的兴奋,反而尝到苦意,心不断下沉。
惊才绝艳,霸道纵横,偏又手握重权。
生逢其时,小国只能夹缝求生。一旦行差踏错,终难逃灭国之祸。
城头又传来鼓声,雷鸣般的声响撼天动地。几名巫行出城门,献上以小鼎盛装的酒。
奴隶牵出一头羊,林珩拔出佩剑,一剑刺穿羊的脖颈。鲜血喷涌而出,洒落到小鼎中,酒液染成殷红。
"祭盟。"
晋越有盟,自烈公起延续数十载。鼎中的血酒注入盏中,林珩和楚煜各持一盏,依礼互敬,各自仰头一饮而尽。
"请。"
酒盏翻转,不存一滴酒水。
林珩驾车先行,两侧人群让开道路。
楚煜的车辆紧随其后,再之后是晋国氏族和楚煜的扈从,最终才是蔡欢的马车。
队伍行入城内,路旁晋人纷纷行礼,各国商人也随之躬身,恭敬别无二致,仅能从服饰看出区别。
田齐没有驱车上前,反而是林珩看到他,笑着向他招手: “阿齐。”
楚煜顺势看过来,精致的五官,修长的身形,同田齐记忆中一般无二。同样不变的还有他的笑,迷得王女神魂颠倒,被贵族女疯狂追逐。
每逢公子煜驾车出现在上京城,都会引来人群围堵,道路变得水泄不通。
“蜀公子齐”楚煜记得田齐。在上京时,他和林珩常在一处,尤其是落入冰湖之后半年时间,两人几乎是焦不离孟,在王宫同进同出。
br />“上京一别,君安好。”田齐驾车上前,主动退后少许,同两人拉开一段距离,以示对大国的恭敬。
林珩习惯他的变化,并未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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