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刚蒙蒙亮,肃州城门大开,一骑快马飞驰而入。
疾风掠过身侧,等候入城的人群纷纷避让,短暂出现混乱。待军仆出城维持秩序,嘈杂声很快停止,队伍重新变得井然有序。
“入城!”
城头传来鼓声,人群开始向前移动。
中途又有飞骑驰过,同先时一般,骑士背插令旗,样子风尘仆仆。想是日夜兼程,中途不曾休息。
“自西而来?”
“君上在丰地,应是会盟已成。”
几名庶人聚在一起,随着人群向前移动,口中不忘寒暄。提及方才入城的飞骑,几个人都是兴致勃勃。
他们的谈话吸引来附近商人,还有部分村人。
商人素来消息灵通,见他们提及会盟,中途插言道:“据我所知,会盟已成,君上率众西行。”
“此言当真?”
“不会有假。”商人信誓旦旦,道出不久前听闻的消息,“今夏荒漠遇灾,犬戎大举南下,劫掠多座村庄。君上西行想是伐胡。”
商人说话时,队伍移动速度加快,距离城门越来越近。庶人和村人听得入神,脚步有些慢,难免引来抱怨。
“速行。”
“为何愣住?”
声音从队伍后方传来,几人如梦初醒,发现同前方拉开距离,忙不迭大步追上。
“伐胡,莫非送回的是战报?”
晋国疆域广阔,北接荒漠,不时受到胡部侵扰,对以犬戎为首的诸胡深恶痛绝。
晋人尚武,以战功为荣。林珩掌权伊始便发兵灭郑,携大胜威震诸国。如今顺利会盟,又率军讨伐犬戎,铁血强横正合晋风,实乃民心所向。
随着人群涌入城内,相关猜测风闻大街小巷。
商坊内聚集来自各地的商人,消息最为灵通,诸多传言整合起来,逐渐贴近真相,为众人津津乐道。
苍金和苍化在商坊碰面,短暂交谈之后,结伴登上马车,去往苍金府上。
马车穿过长街,车外熙熙攘攘,车内却异常安静。
叔侄俩对坐,苍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示意苍金细看:“齐国苍家将你我划出族谱。”
“我早有分家之意,不想仲父也能这般果断。”苍金笑着展开绢布,认出上面的字迹,眼底闪过诧异,“此事同父亲有关?”
“不错。”苍化靠向车厢,掌心覆上膝盖,道出他同苍保的安排,“齐国苍家故步自封,外表光鲜,内如朽木,日复一日不可救药。如今正是良机,尔父让出族长之位,我们这一支入晋,同齐国苍家割席。”
“父亲竟会同意。”苍金抬头看向苍化,满脸不可思议。
难得见他这副表情,苍化哈哈大笑:“年少时,我与兄长仗剑多国,伪作游侠踏出数条商道。兄长胆壮心雄,行事常出人意表,至年长方才变得稳重。你如今的性子同兄长年少时一般无二,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待兄长
入晋,你们父子详谈一番,就知我所言不假。”
苍化言之凿凿,苍金仍半信半疑。
记忆中不苟言笑,总是严肃持正的父亲,年少时还曾伪作游侠?
不管怎么想,都无法联系到一起。
苍化终于笑够了,马车也离开长街,停靠在苍金的府邸前。
叔侄俩走出车厢,一前一后迈下车辕。
相隔半条街道,又有两辆车停住,车上走出新贵,是在郑灭后投晋的淳于简和向寻。两人献上寻矿和炼铁之法,以功得爵,如今投身兵器坊,少见在人前露面。
苍金和两人是邻居,对他们的身份有所了解。见苍化面现疑惑,他压低声音道:“此二人得君上重用,有秘法。”
苍化心领神会,当即收回目光,不再多看一眼。
叔侄俩进入府内,府门在身后关闭。
门奴守在台阶上,精神奕奕,不见半分偷懒。
街道对面,淳于简和向寻也在谈论这对叔侄。
“听说是齐国商人,献驯鸟之法。由此得君上看重,赏赐宅邸,封官授爵。”向寻捋了捋嘴边的胡须,眯眼说道。
“齐人?”淳于简皱了下眉,并不十分感兴趣。单手拉着向寻走向前厅,口中道,“恶金已经寻到,提高炉温法将成,此时需加倍小心,诸事谨慎,绝不能疏忽懈怠。”
“我知。”向寻也变得严肃,“事关重大,我不会分心。自明日起,我便住进兵器坊。”
“还有一事,我意奏请君上,将铁坊分出兵器坊。”淳于简拉着向寻走入前厅,挥退婢仆,反手合拢房门,确保两人的谈话不被第三人得知。
“另建铁坊?”向寻讶然。
“不错。”淳于简点头,进一步说清缘由,“君上大权独揽,政、军握于掌心。铁器之利,几能改乾坤,定不容氏族插手。然晋国勋旧树大根深,新起家族也是智略高远,非你我所能应付。兵器坊内存有多家势力,迟早会被君上肃清。你我不想卷入麻烦,最好能置身事外。”
“分出铁坊,一切握于君上手中,氏族不能插手。”向寻沉吟片刻,不禁面露恍然。
“正是如此。”淳于简再次点头,继续道,“唯忠君上,断绝朝中瓜葛,你我才能安稳。”
晋国氏族凶狠强悍,在诸侯国间赫赫有名。
经历过幽公时期的倾轧,扛过今上血洗,仍能屹立不倒,无一例外俱是人杰。
如今的晋国朝堂,全无易与之辈。哪怕是末流家族,于两人而言也是庞然大物,轻而易举就能将他们碾死。
为避开各家的拉拢和刺探,两人达成一致,奏请林珩另建铁坊。
“未知君上何时归。”
“应该不远。”
两人说话时,入城的飞骑抵达晋侯宫,先后在宫门前下马。
先至者携带战报,上书犬戎十三部南下,尽没北荒之地。后至者来自越国,怀揣公子煜给林珩的书信,飞驰来到晋都。
林珩在丰地会盟,其后又带兵伐胡,归期延长。
国太夫人继续执政,终日不得清闲。遇夏种还要往城外祭祀,献牺牲祈盼风调雨顺。
每天面对奏疏,她仿佛又回到早年,甚至比当时还要忙碌。
“国太夫人,君上派人送回战报。”缪良走入殿内,脚步无声,“另有公子煜书信。因君上不在丰地,送至都城。”
“呈上来。”国太夫人放下看到一半的奏疏,抬手捏了捏额角。
“诺。”缪良迈步上前,将两只木盒放到案上。
木盒大小类似,颜色相近,做工也是大同小异。盒盖边缘嵌入盒身,严丝合缝,同木质纹理难以区分。
国太夫人扫过两眼,推开刻有於菟的木盒,取过另一只,曲起手指敲了敲。指尖擦过盒身一侧,找到不起眼的机关,轻轻向内压下。
咔哒一声,机关转动,盒盖向上掀开。
盒中并非竹简,而是两张叠起的素绢。
墨色透出绢布,笔锋遒劲,隐含杀伐之气。
国太夫人取出一张,展开后细读。上书会盟经过,以及讨伐犬戎的缘由。末尾写明此战大胜,斩首数千,余下尽捕,未走脱一人。
“斩首三千余,筑为京观,以彰武功于诸胡。”
“捕犬戎以充人力,使耕种开矿。”
“在北荒建城,固晋疆土,沟通西境诸国。”
读完最后一行字,国太夫人不作声,叠起绢布放到一旁,随手展开第二张。
同前者相比,绢上文字减少,内容之重却不相伯仲。
“犬戎首级及俘虏计战功,依制授田,赏奴仆,封爵。”
国太夫人凝视绢上文字,许久一动不动,好似看得入了神。
缪良不敢打扰,安静地站在一旁,连呼吸声都低不可闻。
不知过去多久,国太夫人合拢绢布,看向摆放在殿内的滴漏,声音有些缥缈:“大鹏展翅,扶摇直上。君侯之志壮于烈公。”
闻言,缪良心头一动,抬眼看向上首。
国太夫人却没有再做评价,叠起绢布放入盒内,重新扣上盒盖,决定明日宣于朝会。
视线扫过另一只木盒,她无意打开,而是命人放到架上。待林珩归来,再亲自交到他的手中。
“我依稀记得,公子煜此前也曾来信。”国太夫人回到屏风前,忽然间想起之前的传闻,“听说君上看信后颇为不悦。”
“确有此事。”缪良实话实说。
国太夫人拿起一卷竹简,看着上面的文字,脑子里却浮现楚煜同林珩相处时的情形。
她的动作顿了一下,某个念头闪过脑海,又觉得不可信。
“罢了。”她摆摆手,示意缪良退下,决定顺其自然,不再寻根究底。
“仆告退。”缪良俯身叠手,倒退着离开大殿。
行至廊下时,遇暖风袭来,振动他的衣袖。
风中似带着花香,沁人心脾。
缪良驻足仰望,蔚蓝天空如同水洗,不见一丝流云。先时的暴雨销声匿迹,洪灾的阴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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