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秋后问斩,其实属于法理中的人情。
被判处秋后问斩的罪犯,会需要经过一次秋审,相当于对罪犯的复查。假如查出来是被冤枉的,或者此罪其中另有玄机,就有可能更改判决。
一般是,七月、八月开始秋审,九月开始进行刑杀。
九月十日。
从招弟改名为昭惠的大女儿穿起了红袄黑裙。
红是桃红,为了把平民和贵族区分,给予贵族身份上的特权。平民女子在日常里也不能穿大红。
昭惠穿了桃红,连鞋子和包头的巾也配上了桃红。
因为……
那个总是欺负她,欺负妹妹们,还对娘亲没有敬意的弟弟,未曾通过秋审,今天要问斩了。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她尽量表现得正常,不让嘴角的笑容扩大。但还是忍不住问亲娘:“家宝问斩后,我们要去把他的尸体领回来吗?”
如果想去领回来,要花钱去赎。
如果不领回来,官府就统一运去化人场火葬,骨灰会撒进潵骨池里。
总归是肚子里掉下来的肉,那夫人反想半天,正想半天,犹豫了很久,才叹道:“不必。咱们现在也没地儿,领回来也是一把火烧掉,让那家子人去赎吧。他们家想男丁想了那么久,族里坟地总得埋一个,不然岂不白等了十二胎?”
这十二胎里,有她生的,也有妾生的。妾是租来的,被逼着连续三年,生完一个就又怀一个,有时候月子没出就又怀了,三年期限一到,孩子都不要了直接解约逃跑。
但她是这家人特意找来的孤女,好拿捏,跑不了,只能不停地生,直到生出儿子为止。
说来有些愧对女儿,她没办法逃离那家人,在连续不停地生产中,不受控制地恨上这些女儿,恨她们为什么要占了儿子的位置,恨她们让自己受苦,对她们非打即骂,没有好脸色。直到家宝出生,她才从魔障中回神,试图弥补,试图从那家人手里,保护好这几个小姑娘。
“而且,娘也不想为他花钱了。”夫人声音低沉:“娘想把钱都留给你们。”
娘有自己的想法,女儿们也有自己的想法。
或许是曾经目睹母亲一胎又一胎生产时的痛苦,前面几个已经记事的女儿,到了成亲的年龄,纷纷选择每年缴纳罚款,自己把头上的少女发式梳成发髻,表示终身不嫁。
但是她们也怕死后无人收尸,没有香火,成为孤魂野鬼。恰好那群由妓从良的织娘也不想成亲,一群人聚地而居,互作约定,以姊姊妹妹相称,存活之人要负责亡故姊妹的丧葬祭祀。
她们不成亲,没有孩子,有的人便招收女徒,为自己养老送终。
她们给这块地取名“观音堂”,以求菩萨护佑。为了更好地维护观音堂,维护里面不婚女子有足够钱财缴纳不婚的费用,有足够钱财保障自己老有所依,便模仿那些公会,也将钱财统一收纳,入观音堂的人,所有劳动所得都
归于观音堂,进行统一分配,且划分一部分来供养堂中那些年长的、病残的女人。
再到后来,越来越多的观音堂出现,最兴盛的时候,一个观音堂里能有百人。一个才一千五百多人的乡里,能有两个观音堂。
世人给这个群体起了个名目,称为“自梳女()”
而这一切,建立在蚕丝业发达,改进了丝织工具,女子离开家庭也能收入可观,独立养活自己的基础上。
许多丝厂都更欢迎这样的自梳女来工作,因为她们没有家庭、没有儿女,不需要离开岗位待产。能够一周工作七天,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
当那些丝厂联合起来颁布四不要()_[(()”:谈恋爱的不要,已婚的不要,有孩子的不要,老病的不要。自梳女的群体,达到了有史以来最高峰。
——但这都是很久很久以后了。在大夏,在天统三十五年九月十日,观音堂才有一个雏形,第一代自梳女还未被称为自梳女。
她们怀着忐忑与兴奋,怀着对没有夫家的未来的恐惧,聚集在一起,小声地建立起约定:
先来者要帮助后来者,年轻者要供养年老者。
而就在同一天,左右丞相上书,请皇帝重开“神童试”。
所谓神童试,顾名思义,就是给十五岁以下的童子参加的考试。他们不用走科考、乡试、会试这样的流程,所在州府每三年举办一次,通过者,直接进京,由国子监审验,中书省复试(本朝是一省六部制)。
如果复试通过,就由皇帝进行殿试,殿试后就能入仕。
在前面几个朝代,神童试选出了不少赫赫有名的神童。
比如梁朝中后期,著名名臣及理财专家王进明,便是七岁过神童试,授秘书正字(正九品)。
楚(太)(祖)时期,有神童六岁过神童试,由于文章写得过于出色,还被怀疑是走了后门。
楚太宗时期,有神童十岁入翰林。在翰林院考试里,于一众翰林中,直接拿了《诗经》第一。
周文帝时期,有神童八岁过神童试,得进士出身。史书上最大的成就便是一举解决周朝税粮运输困难问题,使税粮每年只能运输五十万石,变成了一年能够运输二百三十万石。大大提升了朝廷机动性。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过了神童试的神童,在历史长河中闯出了名声。
但大夏暂时还没有属于自己的神童。
皇帝对此的决定是:“找太子,他监国。”
太子当然是大笔一挥,通过了这份决策。
等政策下发各州府还有段时间,神童试的重开并未引起波澜。
有人对邴尚书说:“听闻尚书家小郎君今年十二,已洞达经史,想必要在此次神童试中大放异彩了,恭喜,恭喜。”
邴尚书叹了口气:“我如今没心思去在意这事了。”
问话的人立刻反应过来,顺着邴尚书的眼神示意,表情古怪地看向近处……不远处……远处……距离越拉越
()远,人越走越快的许烟杪。
【耀祖不是什么好东西,但邴尚书也很可怕啊。】
【借着人家家里落败了,就引诱叔侄两个为了钱财一起委身给他,后面还拿假货骗人。】
【他做这些的时候又不知道耀祖是个坏种。这不是仗着普通百姓对他没办法,花(假)(钱)买沟子吗?连卖沟子的钱都骗……】
【溜了溜了。】
许烟杪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往旁边挪啊挪,挪啊挪,假装自己好像正在思考什么事情,行路方向没走直线,走了右斜角。
差点把那些老大臣笑得前仰后翻。
——许郎啊,你不觉得自己这样子太明显了吗?
而某位新任工部尚书耷拉着一张脸。
你们猜我为什么笑不出来?
“咳咳。”问话的人试图安慰:“虽然……虽然小白泽好像有些讨厌你……”
邴尚书坚定地认为:“你少胡说!小白泽没有讨厌我,他只是想对我敬而远之!”
其他人:“……”
这就算有区别,区别也不大吧?
问话的人噎了一下:“好,他只是想对你敬而远之。不过,尚书也不用过于忧心,小白泽在乎的是你用权力玩弄百姓。只要小白泽发现,你早就知道耀祖是恶人……”
邴晖惊喜:“这样他就不对我敬而远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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