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家来了个亲戚这事,很快家属院都知道了。</p>
许慧英也没藏着不让许纯见人。</p>
只是轻描淡写说老家来的，没跟大家说许纯家里那些破事。</p>
说了能怎么样呢？</p>
也就获得几声同情心疼，大家再念叨几句可怜的姑娘云云。</p>
然而这些同情并不能带给许纯直面生活的勇气。</p>
反倒是伤口被扒开让人看到里面的血淋淋后容易让人更加自卑胆怯。</p>
不过许慧英觉得,一个半大姑娘有勇气偷跑,还记得带上身份证。</p>
骨子里应该是勇气大于胆怯的，不仅有勇气,也不算莽。</p>
也因为这点,她对许纯并没太多担心。</p>
反倒鼓励她多跟院子里的邻居们接触。</p>
身上不疼的话还可以到附近走一走,看一看，也想想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p>
许纯养伤的同时,丛琦进组。</p>
《和你摆龙门阵》正式更名为《老火茶馆》。</p>
拍摄方式也发生了改变,因为在围读这段时间剧就已经卖出去了。</p>
卖的正是榕城本地电视台。</p>
原本的普通话对白全部改成方言，编剧更是忙得日夜颠倒，必须把其中一些隐晦段子，或是暗戳戳的笑点都改得符合本地文化特色。</p>
最关键的是什么？</p>
把拍完再播的计划就更改成边拍边播了。</p>
周六周末各一集。</p>
总共二十集。</p>
而边拍边播非常考虑剧组统筹。</p>
因为定好的演员里有几个不会榕城方言，所以拍完后还需配音。</p>
这就意味着拍摄进度会非常赶,容不得太多ng。</p>
因此,整个剧组上至导演编剧，下至场务,各个精神紧绷，脖子上好像被什么线扯着,一点不敢放松。</p>
尤其是那几个外地演员，本身都不怎么出名。</p>
能拍戏,能接到工作都很珍惜。</p>
当拍摄模式更改,来了一批本地评书演员和方言剧演员后，他们更怕对方有主场优势，语言优势,自己被比下去，一个个格外用心。</p>
简直拿出了从业以来最好的演技。</p>
只有丛琦，惨遭重创。</p>
“丛琦，你笑就笑，笑完你干嘛露出笑错了的表情？怎么那么拧巴呢？”</p>
“陈慧慧会这样吗？”</p>
“围读时你理解人物挺透彻的啊，难道你是只能理解，却演不出来，新时代的赵括？”</p>
开机第一天，丛琦ng23次。</p>
被导演骂得狗血淋头。</p>
在第24次时，导演再次忍不住发飙：“会不会演啊，不会演就回去吧。”</p>
这是丛琦入行来，第一次遭受如此严重的质疑。</p>
搞得她茫然无措。</p>
觉得特别对不起陪着她一遍遍ng的大家。</p>
她甚至忍不住去想，前两部导演编剧都夸她是不是因为她当时在新手保护期。</p>
大家对新手的要求只有及格，她勉强够得到，他们就觉得很好。</p>
现在的导演要求更高，就暴露出她能力不足的事实。</p>
丛琦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根本没天赋。</p>
要不然怎么连这么简单的角色都演不好。</p>
真的，陈慧慧特别简单，特别生活化的一个人，按理来说没有任何难度。</p>
可这么简单的角色，她演成了一坨屎。</p>
丛琦沮丧得很。</p>
但她也知道，这会儿不是自怨自艾，自我怀疑的时候。</p>
虽然被导演当着全剧组的面骂，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干净。</p>
丛琦也只是恍惚茫然了几秒就收敛好心神。</p>
立马跟导演道歉：“对不起导演，能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调整调整吗？”</p>
导演挥手。</p>
见她态度诚恳，没有摆资源咖的谱，也在尽量控制住火气。</p>
但话还是有些不客气：“去吧，我希望等下开拍时，你已经进入状态了。”</p>
“别让你一个人拖全剧组后腿，你要真不行，我还是那句话，就别演了。”</p>
“咱早换人，早好。”</p>
如果开播方式没变，他不会这么急。</p>
毕竟丛琦是投资公司的人，多多少少得给面子。</p>
但眼前这不是被排播逼上梁山了吗？</p>
大家必须得在最短时间内拿出最好的状态，否则一旦拍摄进度卡住，那周六周日播什么？</p>
开天窗啊？！</p>
“嗯嗯，对不起导演，我会尽快调整好，进入状态的。”</p>
丛琦再次赔笑道歉。</p>
随后木着脸到旁边坐下，看着导演先拍另一场没有她的戏份。</p>
这会儿她脸上还是有点烧的。</p>
赧赧不好意思得很。</p>
但她没法藏起丢脸时刻，也没脸露出类似羞恼、不忿、尴尬的表情。</p>
导演又不是故意针对自己。</p>
确实是自己演得不行。</p>
丛琦只能勇敢面对。</p>
她开始观察评书演员田游怎么演。</p>
把对方的每个动作，说台词时的微表情都记在心里。</p>
突然，眼前出现一杯菊花茶。</p>
丛琦回头，诧异：“郦姐，你怎么过来了？”</p>
虽说郦慧心是她的经纪人，但郦慧心一般都在进组时送她，中途探班几次。</p>
没有工作几乎是不管她的。</p>
丛琦没见过别的经纪人怎么带艺人，便也不觉得被怠慢。</p>
恰好，她不打算搞太多交际应酬，两人这种仅限于工作对接，经纪人不过多插手艺人生活的相处模式反而令她感到舒服。</p>
“喝口水，脑子很乱吧？”</p>
“有一点。”</p>
“琦琦，今天你演的时候没入戏，为什么啊？”</p>
郦慧心来很久了。</p>
正好看了整个过程。</p>
她方才皱着眉思考了很久丛琦的问题在哪里。</p>
没想明白。</p>
但这不像丛琦的水平啊。</p>
丛琦喝水，注意力还在田游身上，看着田游收放自如的表演，方言台词的自然自信。</p>
忽然间——</p>
她睁大眼，又蹙眉片刻，恍然大悟。</p>
沉闷郁郁的小脸再次有了笑容。</p>
“我懂问题在哪了。”</p>
郦慧心愕然。</p>
这么快就悟了？</p>
你是真悟了还是假悟了？</p>
就见丛琦眼眸晶亮，自信道：“用普通话对戏时，我知道自己在角色里，所以就会摒弃掉自己的习惯，把行为模式和小动作都调整为适合角色的，因为呈现给观众的不是我自己，所以我反而很自然。”</p>
“……嗯，然后呢？”</p>
郦慧心还是云里雾里。</p>
“但是，用方言对戏后，我就觉得我不是陈慧慧，而是丛琦本人。我一想到‘自己’被搬到电视上，会被观众用放大镜一样审判，就开始去纠结那些语气那些动作到底是陈慧慧的，还是我自己的，会不会那样做不合适。”</p>
这一纠结，就出现了自个儿都无法直视的做作感，别扭感。</p>
郦慧心大概听明白了。</p>
对很多演员来说的“舒适区”变成了丛琦的“挑战区”。</p>
有的演员是演什么都是演自己。</p>
到丛琦身上，就变成她刻意将真实的自己和剧里角色分割得彻彻底底。</p>
可有些角色，本身就不可能做到界线分明，是一定会带着本人的某些特质的。</p>
该怎么疏导她呢？</p>
郦慧心想了想，问：</p>
“琦琦，你觉得自己的性格好还是不好？”</p>
郦慧心眼波转了一圈，换了个坐姿，上半身倾向丛琦。</p>
丛琦捧着水杯，注视着杯子里浮动轻晃的菊花。</p>
很自信的回道：“应该算好的，从小到大喜欢我的比不喜欢的多太多了。”</p>
这证明她优点多过缺点，绝对是讨喜的。</p>
郦慧心眸子带笑。</p>
点头认可道：“对呀，你坚信大家会喜欢真实的你，那为什么要去纠结那些小动作是不是太有自己特色呢？观众不会知道那是你的习惯，只会以为你精心给陈慧慧设计了属于她的小细节。”</p>
“如果还是别扭，拍摄时你就换成普通话对戏，到时候再重新配一版方言。”</p>
这是最有效率，最快解决眼前困境的办法。</p>
但丛琦想也不想就摇头了：“郦姐不必这样，我会调整好的。”</p>
作为榕城人，拍本地剧还要劳烦别人配音她心里那道坎儿过不去。</p>
就算后期自己配，但情绪肯定和拍摄时有区别。</p>
对于意识到问题也希望解决问题的丛琦来说，当然想做得更好，而不是糊弄过去。</p>
从这点看，两人处事观念和风格差异着实不小。</p>
不怪后面会分道扬镳。</p>
不过呢，她们的做法又都是基于现状，尚算“客观”。</p>
所以即便做不了亲密无间的合作伙伴，丛琦跟郦慧心处得倒是一直都不错。</p>
这时候的丛琦还没考虑那么远的事。</p>
郦慧心更没想过对方一红就换赛道，气得她心肝脾肺哪哪都疼，偏还没办法。</p>
两人还在和谐探讨如何度过眼前的拍摄困境呢。</p>
“那你按自己的方法试一试，如果还是卡进度，拍出来的素材不合格，那就试试我说的。”</p>
郦慧心私心里也喜欢丛琦对工作的认真负责，但有些话也得说。</p>
“琦琦，一部戏呢，是几百个人的心血。我们拍戏，公司投资戏，首先你得明白这是商品，不是纯粹的艺术。纯粹艺术可以是追求，可以不赚钱，甚至可以一直打磨不计成本；但商品，就得赚钱。所以效率绝对是非常重要的。”</p>
丛琦怔了怔，失笑。</p>
“郦姐，我明白的。”</p>
她没把拍戏当艺术。</p>
只是，就算是当按部就班敲钟的和尚，她也想敲得准一点嘛。</p>
况且，看着田游如何演、如何平衡自己和角色，丛琦觉得自己可能有摸到一点门道。</p>
就等一会开拍看看效果。</p>
很快，轮到丛琦。</p>
这次她摒弃了杂念，大胆让个人性格中的一部分和陈慧慧融合。</p>
效果很好，一遍就过。</p>
不仅导演松了口气，搭戏的另外几位演员绷着的那根神筋也松懈下来。</p>
“可算过了。”</p>
丛琦不好意思的抠了抠指甲：“抱歉啊大家，今天我拖你们后腿了，抽空我请大家搓一顿。”</p>
“可以可以，到哪家搓？”</p>
“你们商量商量？？不过大概要等拍完才有空了。”</p>
“行，等我们商量好跟你说。”</p>
“没问题。”</p>
导演也走到丛琦面前，终于笑着夸了句：“开窍了啊，状态不错，明天继续保持。”</p>
“我明白的，导演。”</p>
丛琦的戏份不少，除了群像插科打诨戏，还有一条跟交警的爱情线。</p>
接下来她算是渐入佳境，很少再ng。</p>
在第一个周末，《老火》第一集在榕城电视台播登录时，《渔女》也在中央一套开播了。</p>
当天剧组正好拍夜戏。</p>
整个剧组将近百多号工作人员围在一起看了《老火》，丛琦便没机会看《渔女》。</p>
只能打电话给暨和北，叫他把《渔女》用录像机录下来。</p>
暨和北先回家把录像机打开，然后回老屋陪爸妈一起看丛琦的首秀。</p>
因为《渔女》是丛琦拍的第一部戏，意义非凡，所以一家三口外加一个许纯，七点就开始等在电视前了。</p>
两集《渔女》播完，丛琦总共就两个镜头。</p>
一个渔船出场，一个是见到留学归来的男主时惊喜中透着野心的眼神。</p>
没有台词，加起来大概不到一分钟。</p>
“……就这么点啊？”</p>
剧是好看的，但幺女儿就这两个镜头，许慧英非常失望。</p>
暨和北温声安慰：“妈，琦琦是女三，镜头多不就抢女主的戏了吗？”</p>
许慧英当然懂一个好的故事毕竟有主线，更不能出现喧宾夺主的状况。</p>
就算只有两个镜头，其实她也挺为闺女自豪的。</p>
就是想多看点。</p>
“二姑，表姐真好看呀，比女主角好看很多呢。”</p>
许纯道。</p>
说到外貌，许慧英眉开眼笑的：“那确实。”</p>
女主很清新，是小家碧玉，单看是不差的。</p>
可前一个镜头是渔船一张芙蓉面美得扎人，下一个镜头就接雨中抱着书奔跑的女主。</p>
导演大概是想用通过两种人生做对比，论戏剧张力和连续镜头的表现是希望女主更出彩的。</p>
但看过的就会发现，大家很难忘掉前面那惊鸿一瞥。</p>
还沉浸在美貌的霸凌下短时间根本走不出来，回不了神，就会好奇这个角色是什么样的，是好是坏？</p>
所以女主出场被衬得没预想的那般出彩。</p>
暨和北陪着看完电视，起身打算离开：“爸、妈，我到片场陪琦琦，她今晚有夜戏。”</p>
“好，路上当心啊。”</p>
“嗯。”</p>
等暨和北离开，许纯告诉许慧英她找到工作了。</p>
许慧英先是一喜。</p>
随后又有点不放心：“什么工作，靠谱吗？有没有让你押身份证，交押金？”</p>
无论在什么时候，打工人心里总有一把辛酸。</p>
九十年代，外地人进城打工非常受限制。</p>
宽松一点的会要求押一个月工资或是交入职费，狠一点的不仅押工资还会把工人的身份证扣下。</p>
许慧英自然担心许纯年纪小，会被“工作”冲昏头，被人骗钱。</p>
许纯抿唇浅浅的笑了笑：“二姑，就算人家想让我押钱我也没有啊。您放心吧，挺好的，就是工资低了点。”</p>
“那你说说，那是什么厂还是什么店的，我和你姑父也了解了解。”</p>
丛智渊点头。</p>
“叫城兴科技公司，规模比较小。”</p>
“我看他们招前台，要求初中毕业会普通话，身高一米六长相端正。我，我就壮着胆子去试了试，可能是因为我说只要包吃住工资低点也无所谓，他们就留我了。”</p>
许纯不是瞎说的。</p>
她就是看出老板和工作人员都特别年轻，很像隔壁大学城里的学生。</p>
办公地点又比较简陋。</p>
负责招人的那位趿拉着人字拖，连统一着装都没有。</p>
于是猜他们资金不宽裕，这才主动提出包吃包住低工资。</p>
本来就是试着问一问，不同意就算了。</p>
没想到对方留下她了。&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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