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司灵姓谈,名烨,四十岁出头,执掌司灵一部已十五年有余。
在妖魔绝迹的今日,司灵一职实为闲职,是名副其实的吉祥物,每日的活计最多就是处理一下沾染了妖气的邪物,以及看守古时候流传下来与妖相关的宝物。
司灵部中当差的灵官,往好听了说是降妖除魔的,往不好听了说,那就是世家子弟混进去谋闲差的地方。
名为灵官,实为仓管。
手中既不握有实权,又没什么上升的路径。
宿阳的官宦贵族,家中若有哪个小孩不争气,身边亲友便会劝:“好歹送去当个灵官吧,多少有个差事做,总不至于整日游手好闲招猫逗狗,干出些不成器的事儿。”
姬言澈被送去当灵官当然不是为了降妖除魔,也不是为了修炼修出门道,而是长阳君府在刻意藏拙。
长阳君和孟修贤年轻时都足够得势,一个靠军功被封为“君”,一个在官场上左右逢源混得风生水起。
长阳君出身皇族,辈分高,既有爵位又手握实权,孟修贤也不差,虽是文官,但除了当朝丞相,往下数的重臣首先便是他。
这样两个人还偏偏结缔了婚约,变成一家人了,文臣与武将、皇族与重臣,这身份算是占全了,如何能不惹上位者猜忌呢?
所以长阳君先是交了兵权,只留爵位,孟修贤也逐渐低调,最后光荣退休。
若不是他们两个放权放得够干脆,今日的大燕,不知是否还会有长阳君府。
好处是不能都占全的,什么好处都占了,反而不是一件好事,贪心太过,不肯放弃到手的东西,最终只会被宿阳这口泥潭所吞噬。
姬令韬自入朝为官以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从不掐尖冒头。
姬言澈更是直接被塞进了司灵一部当灵官,身上被打下了游手好闲的标签。
只有这样,才能保长阳君府上下平安。
“你将司灵所说的话一字一句复述出来,不得有半点遗漏。”长阳君声音低沉,“当日情景如何,你也要细细告诉我。”
姬言澈不敢大意,连忙道,“司灵大人是会不定时巡查库房,我拿走玲珑球的前一天,司灵大人刚刚查过库房,据我以往观察,至少二天内他是不会过来的,就算十天半个月不过来也有可能,只不过保守起见,我只能将玲珑球拿走二天。奶奶用完,我立刻就还回去了,当天就遇到司灵大人再次巡查库房。”
“他可有异样?”长阳君问。
“他首先问我,库房有没有人来过,我说除了和我一起看守库房的灵官再无人来往。接着他又问,宝库的锁有没有被动过的迹象。”姬言澈道,“当时我心中就警觉了,于是装作惊讶,反问他宝库的锁怎么会有人动……可是我没能刺探出什么,司灵大人没有回答我。”
“他与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问玲珑球有没有人动,我也说应当没有……司灵大人没再说什么,径直走了。”
商
悯手指一下子捏紧了,她心道:司灵这几句话绝不是空穴来风,他是真的察觉到玲珑球被动过了,否则为什么他不问别的宝物,只问玲珑球?
长阳君静默一瞬,也斩钉截铁道:“这不是巧合。”
“奶奶,是孙儿没收拾干净首尾坏事了吗?”姬言澈紧张道。
长阳君起身在书房踱步,似乎陷入了焦灼之中,呼吸的频率也稍显急促,没一会儿她停下脚步,转身对姬言澈道:“不必紧张,错应当不在你。”
商悯也是如此认为。
从司灵的问话来看,姬言澈拿走玲珑球时他毫不知情,但是在姬言澈将玲珑球放回原位后,他反而发觉到了异样……难道是玲珑球上面残留着白小满的气味吗?不,不至于。
宝物被还回去前,商悯就已经用除味的草药泡过好几遍了,也翻来覆去地检查了好几遍,确认它不管是色泽还是别的细节都和刚拿到手时一模一样,这才敢叫姬言澈放回去。
难道司灵修为高深,一眼看出玲珑球有被使用的迹象?
商悯心里嘶了一声,颇感棘手。
“只要在他问你话时,你没有露出破绽,他应该不会想到是你动的。”长阳君拍拍姬言澈的肩。
姬言澈仔细回想了一番,“应当没有破绽。”
“你性子直,但你办事我是很放心的。”长阳君沉声道,“只是没料到出现了小小变故。司灵……司灵……还以为他真的是在朝堂上混日子的,没想到,他不简单啊。”
司灵谈烨,是在藏拙,还是已经投靠谭闻秋麾下?
“奶奶可还有要事嘱咐?”姬言澈问。
“瞧我这记性,被这么一打岔险些忘了正事。”长阳君道,“你把观气术要诀默写一份给我。”
“啊……这……”姬言澈有点迟疑,“我当灵官时立誓不外传功法,借玲珑球也就罢了,反正已经还回去了,这外传功法……”
“除了口头立誓,司灵大人没做别的限制?”长阳君眯起眼。
“没有。”姬言澈老实地摇头。
“那你还犹豫什么?”长阳君一巴掌抽在姬言澈脑门上,呵斥,“你这傻小子,当真是死脑筋!难道在你眼中,你奶奶和爷爷就是贪这么点功法吗?问你要这玩意儿,肯定是有大用!我何尝不知背誓乃小人行径,我是教你要遵守信义,但也教了你要灵活变通,若无大用,我平白问你要这个做什么?”
姬言澈被说得哑口无言,脑袋一缩抽过纸就飞速去写。
长阳君气消得也快,瞥了他一眼,叹气道:“罢了,不怪你,你太年轻,既没有从军入伍也没有身居要职,司灵一部终究是养闲人的地方,你那些同僚也都是不上进的,既无勾心斗角,也没有争权夺利,你被保护得太好了,意识不到这意味着什么……我只告诉你,这些事如果我们不去办,不光是长阳君府上下,就连你武国的妹妹也要死!”
姬言澈浑身一震,惶恐地抬头看长阳君冷肃的面孔,他眼神连变,抿唇道:“孙儿知
道了,方才是我愚钝,奶奶有事尽管吩咐我去做。”
长阳君其实也不知道商悯要这个观气术有什么用,她并没有说得太细,也没提到自己遇见了敛雨客。长阳君只是觉得商悯这么做自有用意,不会无的放矢。
观气术书写完毕,长阳君拿来一看,对姬言澈挥手:你下去吧。”
姬言澈不明就里,但极为顺从地离开书房,还带上了门。
商悯从屏风后转出来,长阳君递给她写了观气术的纸,无奈道:“你看你表哥,性子又直,又不知道变通,我们把他教得太古板了。”
“表哥天性善良,守信重诺,只是世道容不得人太善良。放在盛世,他能做帝王忠臣名留青史呢。”商悯道。
“只盼不是愚忠就好。”长阳君哼了一声。
商悯一目十行看完观气术,脸色登时一沉。
“果然是有问题,几句重要口诀被改了,还有几句关键要领被删了,可以看出是被精心更改过的。”她随手毁去这张记载了司灵内部观气术的纸页,眉头不展,“司灵上上下下修这被篡改过的法诀,走火入魔倒不至于,但是修到最好,也顶多只能看看宅子风水,观气运观妖气是不用想了,怪不得那群灵官都是吃干饭的,没一个发现有妖。”
观气术修行不好,他们大多只会被告知没有修行的天分,毕竟它确实是有点用的,修炼不到大成,只能怨自己学艺不精。
“灵官可能是吃干饭的,但是那掌管一司上下的司灵大人,一定不是吃干饭的。”长阳君冷笑,“谁知道他动着什么心思,又是谁的人。”
商悯补充:“连是不是人都不一定呢。”
她想了想,“我要临时修炼一门法决,需要全神贯注,这具化身我就先解除了,武国商会那边,姥姥的人多留意一些,不可接近,也不要离太远。只要绣衣局的人不去拿人,问题都不大,光天化日,妖不会出现在闹市。”
“好,你放心。”长阳君道。
商悯收回灵识,人俑落地。
大燕军队中,此刻正值休息之时。
兵马暂歇,炊烟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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