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孙朱雄英出生于洪武十二年九月,时至今秋,恰满九周岁。
年幼如他,行过最远的距离,便是从京师搬至北平。
那个时候走得水路,水路平稳,日行千里,还有爹娘、弟妹、同窗在旁。
朱雄英没有觉察到任何辛苦与疲累,只有首次出行的兴奋和好奇。
而这一次回京,只有他与爹爹两人,还是随军。
白日跋山涉水,夜里安营扎寨,饿了啃干粮,渴了喝露水,完全不一样的体验。
他看过无数关于战争、关于兵戈的书籍,也曾畅想过自己横刀立马,纵横沙场,来去自如。
可只有真真正正的经历,实实在在的体验,才知道行军有多么的辛苦。
任何落于纸面的字句,都难以描述其中的艰难困苦,餐风宿露,风雨无阻。
这还只是降低了难度的回程,倘若是出征,倘若在战场,又是何等艰险,难以想象。
朱雄英立于书桌前,细细把今日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汇于笔尖,寄给未能同行的娘亲。
暗夜里的一盏煤油灯,连着帐外的篝火,相映成辉,影影绰绰。
朱标在写满一张纸后,停了笔。
朱雄英则把写满的纸仔细晾在旁边,再铺开一张。
朱标顺着墨迹满满的纸面,看向儿子专心致志的小脸,“光暗伤眼。”
他贴心提醒儿子,“你娘可不允许你夜里读书写字。”
朱雄英笔墨未停,“您是在嫉妒儿子么?”
他头也没抬,语调淡淡地反问。
朱标顾自折起信纸,同样平静反问,“你有什么好让我嫉妒的?”
朱雄英:“您当然是嫉妒我与母亲有许多话聊呀。”
朱标一噎,“我与你母亲也有许多话聊!”
朱雄英趁着蘸墨的间隙,瞧眼嘴硬的老父亲,“北平安好,一路顺风。”
他伸出左手掰着指头一个字一个字的数,“八个字也算有话聊?”
朱标噎了半晌,强势反驳,“你娘肯定是担心你闯祸,才多有叮嘱!”
哪里像你爹爹我,循规蹈矩,你娘最是放心,根本无需多言。
朱雄英领会了老爹话里话外的未尽之言,思索片刻,“也行吧,您开心就好。”
随后,他继续奋笔疾书,写完一张又写一张。
毕竟他写几张,娘亲会回几张,而不像某些人,写再多,娘亲也只会回八个字。
朱标:“”
扎心了,好痛!
·
夕阳染红半边天空,又是一日行军,京师遥遥在望。
及至城前,将士们暂时在城外驻扎,等候谕令,而朱标和朱雄英则先行入城。
父子两一前一后,一高一矮,缓缓穿过熟悉的街景,拐入御道。
朱红宫墙前方,立于中央,一身明黄龙袍的朱元璋格外显眼。
见着远远而来的一大一小两匹马,还有马背熟悉的人影。
他迫不及待往前,可劲儿挥着手,“标儿!雄英!()”
那年迈苍老的声音里,满满当当,都是对儿孙的思念之情。
可也太没有帝王威仪,随父来迎接大哥和大侄子的王爷们恨不得自插双目,偏心,太偏心了!
朱标和朱雄英听见呼唤声,各自扬了扬手里的马鞭,以示回应。
马蹄踏于青石板路的哒哒之声越来越近,两声嘶鸣,朱标和朱雄英翻身而下。
他们没有任何犹豫,扎扎实实伏跪余地。
朱元璋颤着手,一手托起一个,我的标儿!我的雄英!()_[(()”
年过六十的帝王,两鬓斑白,在人来人往的宫门口老泪纵横。
那一滴滴的热泪,划过老父亲沟壑丛生的面颊,落在朱标心头,激起一层层涟漪。
他愧疚道,“儿子不孝。”
父母在,不远游,他身为长子却常驻在千里之外的北平,未尽侍奉之责。
朱元璋拍拍儿子的胳膊,“标儿瘦了,也黑了,定是在外受苦了。”
朱标心头咯噔一声,原本的满腔激动俱都化为茫然,黑了,他黑了?!
乐儿概念里的黑了,等于丑了。
出门一趟,他黑了,还是老爹都能看出来的黑了
朱元璋的注意力已转向好大孙,“雄英高了,都能独立骑马了。”
依稀记得刚离京时,雄英还是个半大孩子,如今都长到自个的咯吱窝,初显少年英姿。
朱雄英挺挺自以为强健的胸脯,“皇爷爷,孙儿马术学得可好了!”
他是没半点谦虚的,甚至还有一点骄傲自满。
可朱元璋听得极为开心,朱家儿郎自该这般意气飞扬。
夕阳橙红的光渐渐隐没,天色半明半暗,是到该用晚膳的时间。
朱雄英的肚子合时宜的响起“咕咕”声。
朱元璋一愣,随即拉起好大孙的手,“走走走,跟皇爷爷回家吃席。”
因太子和太孙归来,宫里特意安排了场接风宴。
宴席摆在乾清宫,参宴的都是朱家人,朱家的男人和马皇后。
朱标扫过满桌佳肴,熟悉的菜色,熟悉的味道,定又是娘亲手所做。
他稍稍垂眸掩饰眼底的湿意,娘太辛苦了。
哪家皇后如娘这般,位列至尊,依然还要洗手作羹汤。
朱元璋高居御座,瞧瞧归来的好大儿和好大孙,再瞧瞧坐满殿的儿子们,欣慰溢于言表。
如今在殿内坐着的皇子,连同朱标,一共有十四个。
另有就藩的老二、老六、老七、老八,还有去了北平老三、老四、老五、老十
朱元璋在心里掰着指头数,再加在襁褓的两个幼子,他活着的儿子,足足有二十四个。
遥想当初,连口饱饭都吃不起,爹娘兄弟都是活
() 活饿死,而今,他有二十四个儿子,各个锦衣玉食。()
朱元璋骄傲地满饮一杯酒,朱家盛况都是他的功劳,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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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标端着酒杯,余光扫过对面,身侧,眼熟的,陌生的弟弟们,欲哭无泪。
二十四个弟弟,还有十三个妹妹,以及会无限繁衍的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
这些个人,什么也不用干,每年都可以领取丰厚的岁禄。
那都是国库的银子,都是百姓日复一日劳作所得。
朱标闷闷饮了口苦涩的酒,待到将来
接风宴的坐席,第一排是朱元璋的儿子们,第二排是孙子们。
殿内最年长的藩王是排行十一的蜀王王朱椿,年仅十七岁,月余之前才刚得了个儿子。
因此,这会在第二排坐着的,唯有皇太孙朱雄英一人。
朱元璋激动的心,蒙了层厚厚的阴影,儿子们也太不给力了。
尤其标儿,有且仅有雄英、允熥、允煌三个孩子,这怎么能行!
朱元璋打量着正值壮年的儿子,侧眸轻声问,“妹子,你知道有哪家适龄闺秀还没成婚的么?”
马皇后扫眼明显要作怪的丈夫,佯装好奇问,“重八是要给我再添个妹妹么?”
朱元璋:“”
莫名老脸一红,什么姐姐妹妹的。
朱元璋:“是给标儿,标儿只有三个孩子,太少了!”
但肯定不是标儿的缘故,毋庸置疑是常氏的问题。
马皇后沉默半晌,“重八,你后脑勺怎么也有白头发了?”
朱元璋下意识摸向自个后脑瓜,他又长白头发了?!
马皇后夹起一筷子菜放进他碗里,“多吃些木耳,可以预防。”
朱元璋瞧着自家妹子数都数不尽的白头发,将信将疑。
马皇后叹息了声,难过道,“我是白了之后再吃,已经没用了。”
朱元璋仍然表示怀疑,但默默把整盘木耳全部扒拉进了自个碗里。
马皇后艰难忍住能翻到天际的白眼。
酒过三巡,接风宴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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