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
赵福生从进入徐家大门后,一直在盯着徐雅臣看。
见他提起戏班失踪的事,神情怪异,就知道自己这一趟来对了。
红泉戏班失踪,徐雅臣担忧受到驭鬼者的自己迁怒,所以他惶恐不安是对的。
但他提起这件事情并非如坐针毡般的忐忑,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惊恐。
徐雅臣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这种细微的变化。
这是人类在面临未知、危险的事件时,身体本能产生的反应。
赵福生心中玩味,却神情自然的问:
“送羊腿时是白天还是晚上?”
书信的内容有限。
徐雅臣在信中只说了大概发生的事情经过,详细的情况并没有多说。
此时二人面对面的交流,徐雅臣就忙道:
“家里人是早晨天不亮起身下乡,回来时是申时末。”
而羊宰杀烹煮好则是一个多时辰后,所以送饭的仆从去往畅春园时,已经是过了酉时中。
“一天送三餐?”赵福生再问。
“是、是。”
徐雅臣又抹了把汗,忙回道:
“戏班子每天也在练功,消耗大,苦得很,吃得也多,一天三顿饭是管饱的。”
赵福生就说道:
“也就是早、中、晚都送了。”
“对。”徐雅臣点头:“分别在辰初、正午、申中。”
他解释着:
“四天前是情况特殊,所以才晚了。”
赵福生道:
“总而言之,早上、中午都没有发生异样,直到晚上送餐时,发现人不见了。”
徐雅臣几乎要流泪了:
“是的,没错。”
赵福生听到这里,顿住了脚步。
她目光落到了徐雅臣身上。
老士绅还背过身去捏了衣袖擦眼睛,察觉到她没有走了,回头一看她站在原处,那眼睛直直的盯着他看,直将他看得毛骨悚然又不知所措:
“大、大人?”
“之后你还发现了什么怪异?”赵福生问。
如果徐家没有发生怪异,徐雅臣不会第一时间去排查有‘鬼物作祟’的可能,也不会露出恐惧中夹杂着迷茫的表情。
“大人英明。”
徐雅臣连连拱手,连呼‘英明’。
他这句话倒不是拍马屁,显然赵福生到来之后频频问及红泉戏班失踪一案给了他极大的心灵慰藉,让他瞬间踏实了许多。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大人,当日傍晚家人发现柳班主等一干人失踪后,我便立即召见了门房杂役。”
徐家占地颇广,徐府出入口共计有六个。
事发当天,徐雅臣得知红泉戏班失踪,就先让人将门房拿下审问。
经盘查,房门当天当值的人有疏忽之处,“西南门处的门房杂役有人设赌局,晌午后便一直在吃酒耍钱。”
徐雅臣有些尴尬的道:
“他们将门上锁,躲在门坊后耍乐,实在是不像话。”
但再是疏忽大意,徐家的出入口处也总有人在守。
要是一两人趁机偷溜出入府,府里的小厮下人因为玩耍看走了眼倒也情有可原——可戏班人数众多,这么大批人一起出行,始终会引起家里人关注。
事后徐雅臣让人将失职的仆从严加审问,经打骂之后小厮喊冤,说绝没看到戏班子出入。
而其他几个门的小厮都赌天发誓说没看到有戏班的人出去,事情到了这里陷入僵局。
“我将所有门坊杂役全部关押起来了,另选了仆从看守家门。”
赵福生若有所思:
“也就是说,门坊有疏忽,但红泉戏班的失踪不是从六个出入口离开的。”
徐雅臣苦着脸点头。
“戏班的家当呢?”赵福生再问。
“这就是怪异之处了,大人。”徐雅臣说到这里又开始害怕了:
“戏班的家当都不见了。”
戏班子的家当可不少。
他们穿的、戴的,这些行头好几大箱柜,要人抬着走。
有些行头传承了好些年,是属于有钱都难买的宝贝,是戏班子珍藏的好东西。
除此之外,吹拉弹唱的乐件也多,好几箱子,如果全部带出府,定会引人瞩目。
徐雅臣先明说家里仆从失职之处,但他言外之意也很明显:戏班子的‘离开’绝非寻常手段。
这也是他怀疑戏班失踪与厉鬼相关的缘故。
“我去时畅春园内乱糟糟的,一些器皿随意放置在地上——”
说到这里,他欲言又止。
赵福生看他似是还有话说,不由就道:
“你还发现了什么?”
“不知是不是我人老了,我进入园子,总闻到一股臭气。”徐雅臣犹豫了片刻,说道:“像是、像是——”
他形容不出来,一旁跟在他身边的一个约五十来岁的干瘦男人上前说道:
“像是食物馊了。”
“对、对对。”徐雅臣养尊处优,日常吃穿用度颇讲究,一时半刻没想起那味道,此时经由这男人一提醒才终于恍然大悟:
“反正我闻着要吐。”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这男人身上,徐雅臣就说道:
“这是我的管事,大人喊他黄四就行了。”
黄四点头弯腰。
赵福生问他:
“馊饭味是哪来的?”她心念一转:
“此时已经入冬,天气转凉,正常饭菜放上一天不会馊。”
而据徐雅臣所说,徐家早晨、中午俱都正常送饭,戏班也都接收了,那馊饭味儿是哪来的?
“是不是之前的饭菜放久了,放在哪里腐坏了?”赵福生问。
黄四答道:
“我也考虑过,找了这半个月送饭的仆从问话,说是每次送饭都看到戏班分食的。”
说完,他又道:
“至于大人提到的饭菜腐坏,事后我也令人找了,却没有找到——”他摊开右手,左手的手背用力敲击在掌心上,摇头叹道:
“真是奇了怪了。”
赵福生将这些线索记在心里:
“出事后,畅春园打扫过没有?”
黄四就摇头:
“还没有,老爷说先不打扫。”
徐雅臣就连忙道:
“怕扫清了线索。”
他人老成精,怕将园子打扫后将来赵福生追究此事,认为他作贼心虚,担忧到时有嘴都说不清楚。
“好!”
赵福生神情一振,吩咐道:
“我去畅春园看看,将送饭的杂役、守门的门户全部叫出来,我有话要问。”
徐雅臣听了这话,就知道她暂时是没有追究自己责任,心中大石落地,整个人脊背都挺直了许多,忙不迭的吩咐黄四:
“快按赵大人的话去做。”
说完,他亦步亦趋跟在赵福生身边,殷勤的道:
“大人,此时天色已晚,不如我让下人先备酒菜,替大人先接风洗尘——”
“不用了。”赵福生此时一心放在红泉戏班失踪一事上,摇头道:
“先查明戏班失踪的缘故再说。”
徐雅臣又道:
“那我让家里洒扫厢房——”
“我办完他案子,住镇魔司中。”赵福生仍拒绝。
“那怎么使得,大人为此奔波而来——”徐雅臣有些不安。
赵福生笑道:
“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如果红泉戏班失踪一事与你无关,而是涉及鬼案,那就是我份内之事,有什么使不得?”
她说完之后,一招手:
“走!”
徐雅臣心中又是感动又是熨帖:“我来替大人带路。”
戏班初时失踪时,徐雅臣还没放心上,只当寻常事件,去了一趟畅春园。
待后来查到不对劲儿,怀疑是与诡异案件相关后,他已经不敢再去那园中,甚至听到‘畅春园’三个字都有些害怕。
可此时赵福生一来,情况就不一样了。
他亲眼目睹过赵福生收服双鬼,神勇非凡、手段通天。
且通过与于维德的书信往来,他对赵福生办过的案件也有了解,对这位万安县镇魔司的令司大人的实力格外信赖。
再加上此时赵福生镇定自若,并没有慌神,也没有露出害怕、惶恐,一来就镇住了场面,更令得所有人信心大增。
因戏班失踪,笼罩在徐府头上三四天的阴影因赵福生的到来而瞬间散去。
徐家占地不小,众人走了三刻来钟,才终于看到畅春园所在了。
此时天色已晚。
园子方向没有人烟,也没点烟,显出一种孤冷可怕的感觉。
园子外有围墙,墙外种了一排排竹林,将围墙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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