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二章
刘义真神色一动,抬头看向赵福生。
赵福生面对张传世的疑问,皱了皱眉:
“种种迹象表明,这两夫妻没有问题,但我有一种感觉,这两人不对劲儿。”
两人身下有影子,说话、行事如常,看到刘义真身边的黑棺时,还说了一句吉祥话——这些都证明夫妻两人就是寻常人。
但十里坡如今大变样,已经疑似沦为了鬼域。
这样怪异的环境中,出现了一对正常的夫妇,这事儿如何看都不大对劲儿。
“更何况我觉得这一切还有不寻常之处——”赵福生冷静分析:
“断头的泥像,干枯的井,却偏偏有才刚洗不久的瓦罐。”
几人前一刻还说一入十里坡没有遇到活人,接着这两人便立即出现,“巧合得有些过分了。”
赵福生说的这些话都很有道理,但刘义真仍开口道:
“可是鬼是没有记忆与想法的。”
人死如灯灭。
死了就是死了。
纵然厉鬼复苏之后尸身不会腐朽,但始终与活人阴阳相隔,不会再有情感、血缘的羁绊,只剩杀戮的本能。
“罗六夫妇与我们对答如流,神情鲜活,仅凭这一点,他们就不太像鬼。”
赵福生找罗六要吃的时,孙三娘又气又憋屈,狠狠掐了罗六一下,罗六身体吃疼表情不舍,这些都不是鬼物能展现的丰富情感。
“他们像是活人。”
刘义真说的话又长又多,还很有道理,张传世又‘呸呸’两声,将嘴里的食物残渣吐了出来,点头道:
“义真说得对。”
“原则上没错。”赵福生表情耐人寻味,说了一声。
刘义真愣了一愣,接着忍俊不禁,吐槽道:
“你说这话真像我爷——”
他一说完,又想起赵福生几次故意模仿老气横秋的语气占他便宜,心中又有些后悔。
好在此时大家在商讨正事,厉鬼当前,赵福生暂时没有与他开玩笑的心情。
刘义真心中一松,道:
“我爷在世时,说话也是这个德性。”
说完,故意清了下嗓子,道:
“原则上没错——也就是错了;原则上是不行的——那就是可以。”他提起已故的长辈,脸上的神情柔和了些。
此时的他不再像平时一样老成持重,反倒神情间多了几分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应有的朝气。
孟婆轻轻的笑了一声。
张传世也‘嘿嘿’笑道:
“义真的意思是,大人这话有玄机,是指义真说错了?”
“……”
赵福生也不由低头笑了笑,索性直言道:
“厉鬼确实没有情感与思维,但凡事都有例外。”说完,她转头看向蒯满周:
“例如蒯良村鬼案时,我们被困在鬼村的‘过去’,我们就曾与死者打过交道。”
真正的厉鬼不会与人有情感的交流。
但困在过去的回忆却会使人产生认知错觉,误以为它们还是正常的‘人’。
如果不能清醒的认知到这一点,一旦陷入鬼案内,便会吃大亏。
她的提醒令得先前还嘻嘻哈哈神情轻松的几人心中一凛。
刘义真收敛了笑容,点了点头:
“是,我确实经验少了些。”
张传世也有些后怕:
“对,蒯良村鬼案时,最初谁也没想到那些村民是鬼——”
说完,他又有些心虚的看了蒯满周一眼,见小孩似是并不在意后,心中才松了口气。
“还有一种情况,”赵福生顿了片刻,接着才道:
“就是除了我们被困在厉鬼的回忆中之外,还有可能我们是被困在了梦境中。”
她话音一落,张传世等人面色微变。
赵福生又道:
“你们不要忘了,我们这一次要面临的案子中,鬼物最擅长梦中杀人。”
刘义真的眼神有些紧张。
镇压厉鬼和办鬼案、跟鬼打交道那是两回事。
他虽说与鬼相处多年,但与鬼打交道的经验确实浅薄,赵福生心思深,人又谨慎,行事比他周全很多。
这一次同行办案,虽说鬼还没有真正出现在他眼前,但就凭至今所见所闻,也让他有所收获。
“似梦似幻,如真亦假。”赵福生道:
“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都需要我们自己去发现,去试探。”
与罗六夫妇对话、找他们讨要食物,观察他们的神情,碰触他们的身体,都是试探的一环。
让他们帮忙打水也是。
“老张跟满周出去打水时,井是枯的,就看这夫妻两人回来时,能不能打回来水。”赵福生道。
孟婆听到这里,眼里已经满是笑意,撕肉的手一顿,转头看向赵福生:
“大人觉得他们能打水回来吗?”
她问的是赵福生,但张传世却抢先回答:
“那估计打不回。”
张传世的头摇了摇:
“井干得很。”
孟婆不理他,只是看向赵福生:
“大人觉得呢?”
刘义真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很好奇。
就连一直状似在认真玩稻草的蒯满周也抬起了头,一双眼睛盯着赵福生看,等她的回答。
面对众人注视,赵福生微微一笑:
“我觉得他们能打回水来。”
张传世惊了一惊:
“为什么——”
他话音未落,赵福生的目光已经落到了此时正架在简易灶台上的瓦罐上。
罐子外沿被火苗舔舐,内里的粥汤已经沸腾,发出‘咕噜、咕噜’的冒泡声。
“……”张传世恍然大悟:
“罐子是湿的。”
几人进庙的时候,这瓦罐似是才被人清理过,结合此处种种看,说不定这泥庙前不久才刚留过人。
“可——”张传世嘴唇动了动,但最终没有再说话。
就凭这短短几句对话,已经足以证明赵福生心机缜密,心细如发,且思维敏捷。
“大人真是英明。”张传世叹道。
这样的话他已经说过很多次。
但以往说这话时,大多是抱持着溜须拍马的心态,想要讨好她以取巧而已。
此时再赞这话,则多少带着几分真心。
“还有一个点你们也可以记住。”赵福生笑了笑,坦然接受了张传世的夸赞,同时提醒众人:
“罗六、孙三娘是走山贩货的,货柜是他们的家底,是他们的根。”
罗六装阔问她要不要食物时,是带着肉疼与虚假的大度,在她点头索要时,他明显有些不情愿。
从这里可以看出罗六并不如他展现的豪爽大方——这也是人之常情。
但这两个计较的人却在听到她要打水时,两人都丢下了货柜同时出去,这就反常了。
出门在外,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货郎走街蹿巷与人打交道,恐怕见多了人贪婪的样子,怎么可能放心将这两柜东西离眼。
这就是最大的破绽。
众人目光落到角落的货柜上,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
说了这许多,孟婆抬起手:
“他们出去了一会儿,外头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我去看看。”
张传世先前与蒯满周打水时阵仗惊人,几人坐在庙中,都能听到‘哐哐’响声。
这两夫妻出去已经有一阵了。
水井离庙又不远,无论是滚动轴轮还是放桶取水总有响声,可此时却静得异常诡异,仿佛外间并没有活人。
如果不是罗六、孙三娘的箱柜还放在庙中,几人都隐约有种好似这野庙之前并没有人来过的错觉。
孟婆说完这话,将手里剩余的一小块咸肉重新收起,放回行囊之中。
赵福生没有阻止她。
她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接着撑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处时,外头传来了动静。
‘哐哐’的井轴转动。
随着木轴转动,垂挂在架子上的木桶下行,期间撞到井壁,发出细微的声响。
这声音格外清脆,在荒野的夜晚显得格外的清晰。
接着,水桶‘啪’的一声落入水中,一声水花迸溅声响起。
“这——”
张传世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庙里的几人都听出来了,这是桶落入水中时的声响。
明明先前张传世亲自去看过,井底早干枯了。
别人打不出水,这两夫妻却打出了水来。
此地果然有古怪!这两人绝对有问题!
一会儿功夫,那桶便装了水,孙三娘扶着绳子,对罗六道:
“罗六你使力,哎呀这桶烂了,漏得很。”
说话间那桶内的水‘哗哗’往井下流。
从声音听来,那桶烂得不轻,水流得还挺大,溅回井中声音远远传开。
这一桶水打上来后,两人都有说有笑的合力将桶里的水倒入竹筒中。
孟婆倚在门口看向井边的两人,笑眯眯的道:
“打满了没有?”
“满了、满了。”
罗六慌忙应答了一声。
两人将几个装了水的竹筒抱在怀中,欢天喜地的走了过来。
待他们重新出现在灯光笼罩的范围时,赵福生等人看清这二人衣襟处已经湿了大半。
罗六表情有些兴奋,目光落到了庙中架着的瓦罐上,神情流露出馋意:
“那桶烂得很,四处漏水,每趟打起来只能灌少许,耽搁了些功夫。”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他说已经打了好几趟才灌满了几个竹筒,但事实上众人在庙里之前并没有听到一点儿响动,直到孟婆起身去说要找人时,大家才听到动静。
这又是一个破绽。
到了此时,镇魔司几人心中已经很是警惕。
赵福生却神色如常,仿佛没发现二人怪异一般,笑着对孟婆道:
“孟婆找对碗,给他们夫妇倒两碗肉粥。”
“两碗?!”
孙三娘有些惊喜,似是不敢置信般转头看了自家男人一眼,眼里禁不住的露出占了便宜后的狂喜。
她这做派实在生动。
如果不是被赵福生点破,刘义真说不定还得被她表现蒙蔽。
赵福生笑了笑:
“吃了你们的饼,又劳你们帮忙打水,实在过意不去,就请你们喝两碗粥。”
说完,她又似是漫不经心的看了蒯满周一眼,随即目光落到了被小丫头抱在怀里的那个坛子上。
坛子里装了孟婆亲自熬的汤药——是她被厉鬼标记后熬制的。
张传世喝完这汤药后,立即由生转死。
如果鬼域之中的‘人’喝了这汤药,会发生什么事?
换句话说,如果是厉鬼喝了孟婆汤,会不会出现变异呢?
赵福生心中想着事,脸上却不动声色,淡淡的道:
“满周,你也将这坛子打开,给这两人各倒一碗茶。”
“……”
张传世一听这话,那张黄里透黑的脸顿时更垮。
他的身体已经‘死’了,但听到赵福生提起孟婆熬的汤药时,临死前的记忆涌入他的脑海中,那种翻江倒海的感觉仿佛又来了。
张传世露出嫌弃之色。
“好。”
小孩痛快的点头。
孟婆带了小碗,此时摆了两个,蒯满周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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