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次去西山已经过去一个半月,以桃这次再去,并没有让梁露华派司机来接。
她趁着唐灵她们还没睡醒时一早溜出了宿舍,在校门口草草吃了口早点,然后便打车去了西山。
西山御园隐藏在半山腰,通往园林的道路被生生开辟出了一条三车道的柏油马路,进园需要三道关卡,每道都设有岗亭值守,一般车辆不可随意进入。
以桃乘坐的出租车在第一道关卡前停下,警卫上前要求司机出示证件,以桃打电话给了张妈,五分钟后,警卫别在左肩的对讲机发出了「车辆放行」的指示。
通过层层安检后,车子缓缓驶向园林内部。
两侧假山腾云缭绕,瀑布若隐若现,遍布全园的绿植郁郁葱葱……中轴对称两旁的无边镜面水池鳞湍缓急,干净整洁的柏油路面上,此刻只有她乘坐的这一辆车子在匀速前进。
到达九号园门口,两扇江山紫铜门缓缓开启,一对汉白玉石雕的华表雄狮分立两侧,雄壮威仪。
车子减速驶入机动车专用车道,以桃坐在车内,掠过一道道高耸直立的东方楹柱,在山水廊道的入口处选择了下车。
再往里,外来车辆便不能随意进入,以桃只能下车步行。
沿着山水廊道迈入中庭,几位戴着宽沿帽的园丁大叔正踩着矮梯在浓郁树荫后修剪累赘的繁茂枝叶,全自动无人灌溉系统在茵茵草坪里挥洒着大片水雾,满院子的夏日气息清爽宜人,以桃曳着夏风,迈上三层须弥座的汉白玉台基,与迎面而来的张妈撞个正着。
“桃子来了……哟,下次还是让司机去接好了,瞧这小脸热的哟!”张妈接过她手里的包包,笑盈盈地领她往门厅走。
“没事的。”一入门,便是一座松鹤造型的铂金雕塑,以桃放缓脚步,在玄关处换了拖鞋,小心翼翼跟在张妈身后穿过电梯厅,“打车也很方便的……我妈呢?”
梁露华这会儿刚刚睡醒。
保健师做完例行检查,营养师又将新一周的食谱拿给她过目后,梁露华才施施然来到露台纳凉,保姆端来一碗最顶级的金丝黄燕,可她闻着味道却有些生厌。
“放这儿吧。”正想着桃子,以桃便和张妈出现了。
“快来。”梁露华迎风招手,以桃走过去规矩坐在她对面,垂眸望了眼盘中一动未动的燕窝,问她怎么没吃。
“吃不下,没胃口。”原本困恹恹的神色,在见到桃子以后才有了些精神,梁露华见她又瘦了许多,便喊张妈去小厨房弄些小吃来。
“不用麻烦了,我吃过了。”
“再吃一点。”梁露华起身,以桃将她扶进屋里,仔细看了眼她微微隆起的小腹,蹙了蹙眉,“不用管我,该是你要好好吃饭……怎么肚子一个多月的时间不见变化?”
“这才几个月呀,还早着呢。”
母女俩在互相监督下又都吃了一点。
用过餐后,来到衣帽间,灯光打开,张妈从里面推出一小只造型精致的滑动衣架,绸布掀开,一整排某奢侈品牌当季最新款成衣出现在以桃眼前。
多数以衬裙为主,颜色青春明亮,很适合她这个年纪。
张妈脸上溢着笑意:“以桃小姐喜欢吗?都是太太亲自为你挑的。”
以桃只看了两眼就收回视线,“我不缺衣服的……”
她垂下眸,望着身上这件棉麻质地的格子裙,旧是旧了些,但——这还是她今天为了见梁露华特地换的。
“我穿外婆做的习惯了。”她重新抬起头来,对梁露华笑了笑。
“二太今天有客,邀你过去一起见见,就在后花园里……人家是帝国理工学院的高材生,第一次见面,总要留个好印象。”
梁露华摘下其中一件,在她身上比了比,笑着说好看。
“我不想……哎,您不早说。”以桃偏过头去,背在身后的小手绞着手指,看起来有点不太开心。
“二太太亲自介绍的,不喜欢可以拒绝,不去便是拂了她的面子,道理左右你都懂,妈妈在这大园子里不容易……”
点到为止,梁露华没再继续说下去,又从衣架上取下另外一件,递到她眼前,“这件也好看。”
张妈察言观色,立刻附和着缓解气氛,“是是是,好看的,以桃小姐的这张脸,穿什么都好看。”
以桃心里纠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最后只轻轻、轻轻地“吁”了一小口。
“既然我穿什么都好看,那就不换了。”她伸手拨开那件衣服,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我去了。”
相当悲壮。
她这个年纪,实在还到不了相亲的地步。
她讨厌被迫社交,更讨厌自己被梁露华拿来当作一件拉拢关系的工具。
怏怏不乐了一路,以至于来到后花园的时候,脸上表情都是垂头丧气的。
但后花园的景色实在太美,她是很容易被一些鲜活的、自然的乃至于微小的事物所打动的人。
何况眼前的场面实在算不得“微小”——
一望无际的碧绿色纯天然草坪,碧波粼粼的人工湖面,通往湖心小岛的九孔拱桥……四面绿树环绕,松柏挺拔,竹林郁郁葱葱……夏风拂来,蝉鸣四起……她的嘴角也不自觉地向上扬了扬。
可又一看到围坐在遮阳伞下的几个人时,她的嘴角又蔫蔫垂了下去。
远处传来欢声笑语。
一张铺有法式桌布的纯白色长桌,几把花纹精致的藤编座椅,桌子上分布着标准三层式甜点架、咖啡和红茶,一只金边碧眼的俄罗斯蓝猫乖巧窝在女人怀中。
女人身后的保姆轻轻摇着蒲扇。
以桃来到女人身边,乖巧喊了一声二太。
施清姿笑她见外:“喊二婶儿就好。”
长桌对面,两个年轻女孩的欢笑声戛然而止,不约而同将目光放向以桃,长桌末尾坐着一个小不点,扎着两条娇俏的马尾,捧着果汁朝她眨眨眼睛。
她认得这三位姑娘,两个大的是三太家的掌上明珠,季明心和季若淳,小名叫明明和阿若,和她年纪相仿,一直在国外留学,大概是暑期提前回了国……桌尾的小不点才七八岁,是二太远方亲戚家的女儿。
还有一个……坐在二太身边的英俊青年,自打以桃过来后目光便未从她身上移开过,不稍细想也能猜出他的身份,何况这男孩斯文矜贵的气度实在太过扎眼……总之,不管认识的与不认识的,以桃都以坦然自若的微笑和他们打了招呼。
二太为大家介绍完以桃,便笑着看向那男孩,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这里只有你不认识桃子,不然你的自我介绍,自己来?”
男孩立刻起身,朝以桃礼貌伸出了手,“你好,我姓余,单名墨,你可以叫我romeo。”
“陈以桃。”
隐约一声轻微嗤笑划过耳畔,以桃当作没有听见。
余墨为她拉开隔壁藤椅,非常绅士地请她入座。
“谢谢。”不太合适的位置,她只得稍稍侧身,将目光放向二太怀里的猫咪。
“我们刚刚说到哪啦?继续继续啊!”明明率先开口,几人则继续刚刚未聊完的话题,以桃大概听了一点——基本都是他们三个在国外留学时的有趣见闻,笑声悦耳,她听不懂,当然也没有听懂的必要。
正好不想开口,以桃心里默默祈祷,保佑他们的话题让她永远插不上嘴。
猫咪穿着蕾丝小马甲,戴绿宝石项圈,可爱又高贵。
它叫茉莉,是二太的心肝宝贝。
茉莉看她,像是看到自己的老朋友,发出“喵呜喵呜”的叫声,以桃和茉莉是同样的感觉。
忍不住伸手逗弄它的小爪子,就在这时,余墨突然开口道——“陈小姐在哪里念书?”
以桃微微一顿,回过神儿来,发现是在问她。
“a大。”
以桃说完,余墨明显了怔了下。
a大不似清北,没有那么响亮的名头,只是一所普普通通的国内一本大学,对于这些从小就读于国外私立贵族学院的少爷小姐们来说,恐怕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但余墨很快便朝她笑了笑。
“a大也不错。”
以桃同样抱以微笑。
施清姿见状,故意打了个哈欠,借口累了回房休息,“哎,你们年轻人自己玩吧。”
茉莉大概还没晒够午后的阳光,在二太款款起身的同时,突然蹿到了以桃的怀里。
以桃吓得赶紧接住,肉呼呼的一只小猫,赖在她怀里怎么哄都不肯离开。
二太没让以桃再动,“茉莉喜欢你,你就替我看一会儿吧。”
以桃只好说好。
二太走后,之前那声隐隐约约的嗤笑声明显清晰起来。
说话的是季明心:“余墨哥哥,你可能有所不知,毕竟我们桃桃妹妹是从小地方来的,能考上大学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余墨尴尬看了以桃一眼,“小地方?”
“哦,你可能不知道……华姨原来就是大太的护工呀,咦?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姐妹俩同时笑出了声,那声“咦”的讽刺意味太过强烈,但凡脸皮薄一点的,这会儿大概已经如坐针毡了。
季明心笑嘻嘻地问以桃:“以桃妹妹,你说我说的对吗?”
有那么一个瞬间,以桃想起了程枫,想起来那晚在包厢外偷听到的谈话。
其实他们说的都没有错。
以桃的父亲在她三岁那年就去世了,转年母亲便收拾行李离开了乌古,从此以桃便跟着外婆一起生活。
以桃不知道母亲去了哪里,她知道的,仅仅是茶余饭后的那些流言蜚语——“老陈家的儿媳妇跑了,去了大城市给有钱人家的老爷做了小,啧啧。”
梁露华离开乌古八年,第一次回来,是在以桃十一岁,风韵聘婷的容颜温柔勾勒出的美人尖,让她的思绪瞬间飘回了懵懵懂懂的小时候,隐约记忆里的闲言秽语终究绕不过那些不齿的词汇……那些嚼舌根子的话,拉拉扯扯了数载光阴,最终成为了她童年记忆里最最不可触及的隐晦。
后来以桃大了一点,上了学,念了书,也渐渐理解了一些她过去无法消解的答案——
梁露华并没有给有钱人家的老爷做了小,她只是在富埒陶白的大户人家里面当看护,照顾一位因难产痛失爱子而久病卧床的夫人,数年如一日,直到那位夫人病逝。
她没有被辞退……继而照顾那位老爷的日常起居……至于二人源于何时产生的情愫,有人说是在夫人去世后,有人说还要更早一点,到底真相如何,她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季老夫人从一开始的强烈反对,到后来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后来甚至亲自为她配备了一整套近三百平带下沉花园的起居室,季家上下所有仆欧对她的称呼从华姨变太太,只是因为她怀了季松霆的孩子。
这是季先生痛失爱子后的第一个孩子,隔了整整十一年,梁露华在季家的地位也随着这个孩子的出现而水涨船高,可带来荣华富贵的同时又带来了什么,她不是看不出来,也不是不清楚。
她怎么会看不出那些佣人们私下对她的轻蔑和妒意。
什么太太?叫的是好听,可这园子里谁不知道,梁露华至今连个真正的名分都没有。
季松霆还没有娶她,老夫人到底何时才肯真正点这个头,一切都得等这个孩子生下来后才能见分晓。
梁露华在这大园子里的日子并不好过。
她更是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说不对。
以桃大大方方一笑,说你说的对。
她哪受得起“妹妹”这两个字。
她看向余墨,从容不迫地解释给他,“是真的,我从小生活的地方很艰苦,镇子上只有一所中学,由于我们那里都是花农,大多人家都住在乡下,像我这样的小孩子,如果想要读书,每天四点半就要起床,五点从家里出发,走两个小时乡路到达镇上,还记得我考上大学的那年,我外婆专门做了百糕花分给村民,全村人都为我骄傲。”
以桃说完,低头淡定抿了口茶。
披在肩膀的乌黑秀发温柔散落,遮住了一半侧脸,细白的指节弯曲着,继续撸着怀里的猫咪。
整个人像被阳光镀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同样发光的,还有此时此刻余墨看向以桃的眼神。
“哈……”季明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还是桌尾的小不点实在听不下去,她跑到余墨身边,拽了拽他的袖子,“哥哥姐姐,你们说的好无聊,我们玩点有趣的吧?”
“好,你说哪些有趣?”余墨也松了口气。
小不点歪头想了想,说道:“表演才艺好不好?我刚刚学了一套民族舞,你们想不想看?”
说着就表演起来。
捧场王余墨在一旁鼓掌,以桃看得认真。
小姑娘跳累了,跑回来喝了两口果汁,突然提议道:“姐姐们也来一个吧?”
季若淳看向以桃:“听说以桃妹妹以前也学过舞蹈,给大家跳一个吧?”
“真的吗姐姐?”小不点立刻过来央以桃,“姐姐学过什么舞?也是民族舞吗?”
以桃弯下腰来,笑着捏捏她的小脸,“姐姐没学过,不好意思哈。”
季若淳不依不饶道:“别的才艺也可以呀。”
以桃叹了口气,“哎,别的才艺也不会啊。”
“行啦阿若,别为难桃子妹妹了。”季明心勾勾唇角,“桃子妹妹小时候肯定都在争分夺秒学习,哪有时间学才艺?”
言语间扫了眼她怀里的猫咪,随后主动站了起来,“算了算了,我来给大家表演一段好了。”
说着便吩咐人进去将她的大提琴搬了出来。
季明心的大提琴水平是最高级别的演奏级,曾经在英国伦敦“艺术家大奖”国际音乐比赛中获得过青年组的一等奖,凭心而论,确实动听。
一曲即将进入尾声,可就在这时,弦音猛然之间变了调,一声极其刺耳的尖音突地划破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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