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中雨势不停增大,连串雨丝落下,在洞外形成条透明的雨帘。水珠敲击在土壤、水坑中,发出或高或低,或急或徐的声响,如琴弦急急缓缓的跃动。

    山洞内,宴不知的动作骤然顿住。喉结上下滚动一瞬,他茫然注视眼前的少女。

    自称是普通的凡人,却对修真界的信息了如指掌,家里还有只叫“吹风鸡”的灵兽。靠近他,对他种下缚心咒,又主动和他同行,把自己交到他手上。经过无数次的试探,宴不知几乎可以肯定,她的目标是他。

    但太奇怪了。

    不应该是这样。

    她似乎不打算伤害他。

    脑海中的诸多猜想糅杂成一团,野草般疯长的怀疑宛如撞上死胡同,无处可去。宴不知的目光长久落于殷晴乐身上,恨不得将她盯出一个窟窿。

    熟睡中的少女无知无觉,她胡乱地翻身,无意识抖开裹住全身的外袍,将整个身子袒露在外。

    样式奇怪的短袖连衣裙,胸前画有大大的白色猫头,袖子花边鲜艳复杂,和寻常衣服相比,长度短到不可思议。过短的裙身只到大腿,姿势一旦狂野,就容易漏出娇艳春光。

    双腿沾染泥巴,被碎石划得伤痕累累,满是血迹。殷晴乐入梦飞快,连拖鞋都没来得及脱掉,那双毛绒拖鞋和湿泥一同套在脚上,早就烂得没法再穿。

    宴不知移开目光,拉过长袍,重新给殷晴乐盖好,无意间看到她颈部的淤青。

    少女的墨发被绑在后脑,脖颈细嫩白皙,其上有圈青黑印记,依稀能隐隐看到五指痕迹。于凡人而已,并不是小伤,可她除了玉清浆,自始至终没有拿出别的伤药。甚至玉清浆,她都没有自己服用。

    宴不知并指探出,点在殷晴乐颈部的淤青上。他很小心地动用真气,慢慢化开她体内淤血。青黑渐消,睡梦中的少女迷迷糊糊发出嘟哝,宴不知面上的神色稍显缓和,正准备收手。

    嗖——

    一只手以极快的速度,从外袍下探出,牢牢抓住宴不知细白的皓腕。

    在宴不知惊异的目光下,把他的手拽回脸颊侧畔,使劲儿蹭了蹭手背。

    “知知……”

    殷晴乐做了一个梦。她梦到自己穿书后,获得超大超粗的金手指,成为修真界最强,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她把玄赤宗那伙人吊起来打,罩住宴不知,替他洗脱污名。

    之后小弟在侧,美人在怀,殷晴乐挑起宴不知的下巴:“小知知,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美人儿神色清冷中夹带娇羞,扭扭捏捏地伸手:“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殷晴乐狂喜,登时觉得这场穿越也太值了,回家的方式也太爽了。她一把抓住宴不知的手,放在脸侧蹭了蹭,还觉不够,凑上去“吧唧”亲了一口。用缱绻且不失油腻的语调婉转道:

    “知知,我最喜欢你了。”

    放肆的亲吻,让宴不知僵在原地,如被五雷轰顶。手背火辣辣得烫,一如雷劫过后,少女捧起他的脸,在前额印下似深若浅的一吻,烫得他全然无法忽视。

    他顷刻抽回手,回过神时,竟已不自觉抚上额头。眼底茫然之色尽显,甚至泛起几分怒意。

    他想到了藏身凡间界,修行阴毒邪/淫/术之流。靠诱惑修士,吸食阴阳精气修炼的妖物幻灵,化形竟已到以假乱真的地步么?

    他反抓过殷晴乐的手,扣住她的手腕,再度检查她体内的经脉。可不论他探查多少遍,结果皆是再普通不过的凡人之身。连点灵气都无法承载,像是一碰即碎的瓷娃娃。

    宴不知还想再试,可他支离破碎的灵体再无法操纵真气。

    周身灵力流转忽然停滞,刹那间如堕冰窟。本就苍白的面容,褪去所有的血色。宴不知急急转头,无声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一向不能长期持剑,哪怕在身体康健时,连续调动真气几个时辰,就会陷入虚弱不堪的境地。如今身上处处是伤,又强撑不敢松懈,许久未曾调息,早就到了极限。

    寒毒更是一路从未缓解,不停地搅动血肉,像是要将他身上流动的每一滴血化作碎冰。

    喉头涌上甜腥,宴不知咽不下去,连忙用手接住。

    转眸看去,少女依然甜睡,他用树枝撑起身子,放轻脚步离开山洞,走入雨帘中。

    和以往一样,只需调息片刻,便能恢复如初。

    殷晴乐一觉睡得很不安稳,尽管她困倦到极点,但周围环境并不适合睡觉,在最初的浓睡后,她的睡眠逐渐变浅。

    再之后,灵火无征兆的熄灭,寒意顺衣物的缝隙钻入,刺激殷晴乐一个哆嗦,从时断时续的梦中醒来。

    宴不知不在山洞里,仅余她独自一人。手机安静地躺在殷晴乐身旁,一闪一闪散发荧光。

    【检测到与纠缠对象亲密接触,解锁查询功能。】

    殷晴乐绞尽脑汁,也没想到她究竟如何与宴不知亲密接触,她打开手机,看见最顶端新出现一个搜索框,而原本界面上【查询】的图标消失不见。

    白板忽地弹出。

    白板:【你有个回家的机会。】

    殷晴乐:【大佬有何吩咐?我一定努力完成任务。】

    白板:【出山洞。】

    殷晴乐神色微滞,她没有直接回答,关闭手机起身。

    拖鞋里全是干掉的泥块,没法再穿,她放轻脚步,赤足摸到洞口,探手试了试雨势。

    一觉睡醒,原先的大雨小了不少,只余断断续续的丝线,落到殷晴乐的手上,软绵绵没有冲击性。

    外面的环境有些奇怪,像蒙上层着色的雾气,比之入睡前更显黏稠。殷晴乐四下张望一圈,看到缩在洞口石壁旁,浑身几近湿透的男子。

    像一朵被扔犄角旮旯,破败不堪的残花。

    墨发散乱,唇角挂着血丝,幽兰的蛛网于交领口若隐若现,内衬被雨水浸湿,紧贴在勾勒而出的曲线上。

    宴不知死死按住下腹的丹田处,仰头吃力地喘息,断断续续无声咳着,神色是殷晴乐从未见过的痛苦。他倚在石壁上,虚弱得仿佛触之即碎。

    掌中手机猛地一震,殷晴乐连忙缩回身子,她退到洞穴深处,才去看手机的内容。

    白板:【杀了他。】

    白板:【他现在无法反抗,这是距离你最近的机会。】

    白板:【杀了宴不知,送你回家。】

    殷晴乐眼神发直,拿手机的手轻轻颤抖。她依稀记得,从最开始,手机里的东西就在不断劝诱她,让她杀死宴不知。似乎这才是它的最终目的。

    它明显是找错人了。殷晴乐很想告诉它,但凡它去她的电脑里逛一圈,就知道她有多喜欢宴不知,选择她是多么荒谬。

    略一思索,殷晴乐没和白板摊牌:【我还是不太敢,下次你再通知我吧。】

    她飞速打完这段话,将白板划到屏幕一角,缩到最小,强行不去看它的消息。手指划到搜索栏,快速点开搜索栏,准备问问手机,宴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没来得及打字,洞外传来响动。宴不知轻提树枝,从洞口走入,他站得很直,身姿挺拔,如一只昂首的白羽仙鹤。

    仙鹤垂下长颈,声音清润如佩环相撞。

    “醒了?”他神色如常,身上衣物洁净如新,全无方才狼狈的模样。

    殷晴乐攥紧手机,小声应道:“火灭了,我是被冻醒的。”

    “发生什么事了?”她抿唇,小声问。

    宴不知乍一看与先前无异,深入观察,很容易发现他神态不对劲。他的唇色更淡,握拳的手背青筋显露,像在极力忍耐什么。

    听到殷晴乐的声音,他垂眸思索片刻,缓声答道:“方才,修炼出了些岔子,咒法失效,接下来可能会有些麻烦。”

    “麻,麻烦?”殷晴乐问得磕磕绊绊。

    一路上,她像只小鹌鹑,跌跌撞撞地跟在白仙鹤身后,从没听宴不知说过“麻烦”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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