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绪一十八年二月初十,这是继同绪元年以来的首次殿审。
太阳才刚刚露脸,文武百官点卯上朝。
谢停舟立在殿上,回头看了一眼。
原户部尚书葛良吉被押上宣辉殿,狱中的日子已将他折磨得不成人形,重枷加身,进殿时他却挣开了架着他的狱丞,依旧挺直了背脊自己迈了进来。
这是葛良吉此生最后一次进宣辉殿,他自己很清楚这一点。
殿审开始,殿中百官在大理寺卿一桩桩诉罪中骇然失色。
“前户部尚书葛良吉,勾结奸佞梁建方,残害忠良,致使燕凉关战败,你认是不认?”
葛良吉叩首点地,“认。”
“同绪一十七年九月初十,骠骑将军沈仲安及云麾将军沈昭率兵出征燕凉关,你收买梁建方,让他务必上此战必败,于是勾结西厥,透露我方军报及布阵图,可有此事?”
殿中无人应声,所有人都朝着葛良吉看去。
“可有此事?!”大理寺卿的声音在殿中回响。
葛良吉缓缓抬头,皲裂的嘴唇微启,坚定道:“没有。”
满堂哗然,连大理寺卿于宏义也大惊失色,没想到葛良吉竟敢当庭翻供,不由转了转头,想向大殿上方的銮座上看去。
他忍住了,仅仅只是微微侧了侧头,又看向葛良吉。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当庭翻供的葛良吉身上,没人注意到他这个动作,除了谢停舟。
谢停舟看向銮座上的同绪帝。
年迈的的同绪帝双唇抿紧,他怒视着跪在下面的葛良吉,眼中释放出无形的压力,就如同殿中的其他人一般。
谢停舟垂下眼帘,掩住了眸中的情绪。
葛良吉抬起头望向銮座,忽而扬声道:“陛下,罪人葛良吉留有罪己书一封,望陛下允我自陈。”
同绪帝道:“准。”
葛良吉道:“同绪一十七年九月初十,骠骑将军沈仲安及云麾将军沈昭率兵出征燕凉关,我与沈仲安父子结仇多年,认为此次是除掉他的好机会,于是联合梁建方一起,设了一计。”
于宏义问:“你与沈将军所结何仇?”
葛良吉道:“所结何仇已在罪己书中详示,便不在殿上浪费陛下与诸位大人的时间了,但我并没有勾结西厥人,我只是让梁建方在粮草上下药,谁知粮草在路上出了问题,迟迟不到,导致此计划失败,于是梁建方自作主张勾结西厥人,此计也被识破,最终只能闭门。”
“原本此战一败,只需算在西厥人头上,梁建方只需说闭城锁门是为了保关内百姓,此计定然万无一失,谁知北临世子带着青云卫赶到了。”
“我担心事情败露,便在上京途中设伏,原以为已经灭了梁建方的口,谁知梁建方早就被世子从另一条路送进了京中。”
一番陈词与事件紧密相连,毫无漏洞,加上梁建方已死,似乎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他的人。
大理寺卿于宏义沉声问:“你可有其他同党?”
葛梁吉默了片刻,仅仅这片刻里,大殿里落针可闻,连呼吸都轻了。
“没有,此案系我与梁建方二人合谋,没有其他同党。”
谢停舟似乎听见了殿中有人吐气的声音。
不知何时,殿外下起了雨。
巍峨高耸的楼阁挡住了雨,谢停舟却仿佛看见殿内的污浊浸入地底,将宣辉阁的梁柱泡出了腐色。
这座大厦的底已经烂了,它要倾了吗?为何它仍苟延残喘地高耸着。
春雨渐渐化作急雨,殿审也进入尾声。
官员的随侍不能进来,退朝后不少官员由小黄门送出承天门,也有不着急的,站在宣辉殿外望着这一场急雨。
江敛之扶着江元青上了马车,“祖父您先回。”
江元青似有话说,却只是叹了口气,将所有未尽之言都融进了那一口气里。
祖孙二人无须多言,都明白其中之意。
江敛之回头望着宫门高墙,在急雨如注里看到一人从承天门走出来,身后跟着一名撑伞的侍卫。
那人着一身鸦青色弁服,隔着雨帘望来时眼中说不出的疏冷。
谢停舟是北临世子,规制不同,侍从能随他进宫。
看见江敛之,谢停舟脚步微顿,而后径直走到了江敛之面前。
“江大人看上去似乎颇为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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