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妤!”宣平侯急喘如牛,“你说,我这副样子,阿南还认不认识我?”
沈妤:“认识的。”
宣平侯眼角渗出了眼泪,滑到烧伤的皮肤上针扎灼烧般地疼,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还在想,我没脸见他,烧得人不人鬼不鬼,下去之后,他也就认不出我这个爹了。”
宣平侯用那双几乎烧焦的手扒着床沿,“你说,他会怪我吗?”
沈妤的眼睛红了,“他肯定会怪你,但他生性淳良,你是他爹,你若潜心悔过,他定然会原谅你。”
“那就好,那就好。”宣平侯点着头。
颈间烧伤的皮肤因他的动作裂开,鲜血从皲裂的口子渗了出来。
但宣平侯似乎一点也没察觉到痛,“我求你一件事。”
“你说。”
“待我死了,你将我葬在他旁边。”宣平侯笑了起来,脸上那样狰狞,眼神却出奇的温和。
“小时候有人笑他是没娘的孩子,他就哭,我让他打回去……他也不知道打,他这个傻孩子,若没我这个爹护着,我怕下面有人欺负他呀。”
沈妤再憋不住眼泪,侧头时眼泪沾湿了衣裳。
她的挚友阿南,本就是那样善良的人。
“我怕……”宣平侯说:“我想死,又怕死,我死了,谁给他烧纸呢,沈妤……沈妤……”
“我知道。”沈妤说:“我不会让他在下面饿着肚子。”
“那就好,那就好……”
沈妤走出房间,身后房中突然传来一声大喊。
“阿南,爹来啦!”
哐当——
房中再无声息。
青云卫进屋察看,宣平侯摔在地上,他用帐子勒死了自己。
……
潞州城外有座崇涧山。
山林茂密,树冠相连遮住了烈日,只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沈妤在半山腰的地方停下,站在这里,能看到山下的整片红枫还有整个潞州城。
沈妤转身放下香烛纸钱,在一座坟茔前坐了下来。
坟前有烧过的纸钱灰,听说潞州封城前,宣平侯每日都让人上山来给裴淳礼烧纸钱,他自己却自裴淳礼下葬之后,再也没来看过一次。
“你爹倒是给你找了个好地方。”沈妤用手擦了擦墓碑,“这里山清水秀,来世你定能投生做一个翩翩公子。”
她捻了捻指尖,没沾上什么灰,可见时常有人清扫。
但宣平侯死了,以后便无人再来替裴淳礼扫墓。
“你别担心。”沈妤轻声说:“有我呢,我让人给你添土种花,日日给你烧纸钱,不会让你在下面饿着。”
沈妤慢慢撕开了纸钱,一边和他絮絮叨叨,好像那个人就坐在他身旁。
他们并排坐在山腰,吹着晚风,望着霞光,一起猜测明日又是一日艳阳。
“你说你要是还在该有多好?有我护着你,你照旧做你的纨绔,吃喝玩乐不务正业也没人敢说你。”
“你可以在盛京横着走,谁要是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派兵围了他的府。”
“我已有身孕,也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不过男女都好,你要是还在,我就让孩子认你当干爹,但是……”
沈妤眼中模糊起来,喉咙哽咽,“但是你别教孩子上青楼,不然,不然我就……”
想到这里,眼泪便夺眶而出,她终是没能忍住,在裴淳礼矮小的坟茔前大哭起来。
一连数句,却全终止在那一句句“你要是还在”。
可这世上没有那么多“要是”和“如果”。
斯人已逝,消失在风里的人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谢停舟走上前,蹲下身将恸哭不止的沈妤抱进怀里,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后背安抚。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纸钱在坟前燃尽,香烛还点着。
“我得走了。”沈妤起身,摸了摸冰冷的墓碑,“待孩子大些,我们再来看你,干爹还是要喊的。”
她随着谢停舟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
看见香烛在风里摆动着,像是那个干净的少年在对她挥手道别。
……
各地秋收之后,流民渐少。
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靠几城的丰收便改变天下现状简直是天方夜谭。
今冬只能比往年少饿死冻死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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