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裴液刚刚做好准备,后门就被悄悄推开,一个身影有些匆忙地走了进来,弯着腰坐到了他旁边的空位上。
他腿还未盘起,已开始往外掏出书籍和本子,忙碌了一阵终于坐好,气仍然没有喘定。
裴液等着他,直到这时才开口道:“方兄。”
方继道猛地一回头,惊愕地看着这旁边的少年。
“方兄,你迟到了。”裴液认真道,“怎么到得比先生还晚?”
方继道露出羞愧之色:“贪图午时舍里安静,多学了一会儿,实在不该。”
“下次可得注意。”
“是是。”方继道还是忽见友人的惊喜,“裴少侠怎么在这里?”
“我来学《论语》啊,上次不是说了,我也要来国子监的。”
“我还以为裴少侠说笑。”
裴液斜眼看他。
方继道挺身作揖,认真道:“士别三日,应刮目相看。是我旧眼看人,心思刻板了。”
裴液笑着把臂:“老那么当真。”
方继道摇摇头:“吾日三省吾身。”
“什么意思?”
方继道惊讶看他:“就是子之言啊,讲每日回省己身,裴少侠不是在读《论语》吗?”
“奥,我还没读到这儿。”
方继道沉默一下,欲言又止。
台上许绰已经开始讲授,裴液虽然没上过国子监的课,却觉得气氛比想象中轻松不少,并非严肃庄重的样子,许绰有时读完一段,堂下就不少人会心而笑。
裴液瞧出女子在这种氛围中也很放松,随口诵读又逐字释义,她明明只带了两本书,却每处讲释都列出清楚的出处。裴液听得其实很是吃力,还好许绰给他的本子是详细批注过的。
“许博士刚讲完了《礼》,便插十几日《论语》来放松,裴少侠赶得正对。”方继道也是闲适的坐姿。
裴液匪夷所思:“放松?”
“裴少侠不闻,读《论语》而知师徒之乐乎?”方继道笑,“这书语句好读,又都是故事,自然不费什么力气。”
裴液凝着眉,他既没见什么“乐”,也没见什么“故事”,只见一个个比剑理还难读的短句。
虚心指着刚刚许绰讲过的这一条:“方兄,这句释义我都看了,还是没明白——这由是谁?子路他喜什么?”
方继道偏头瞧去。
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子路闻之喜,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
这条确实给了很清晰的注释,但偏偏少了处常识——他笑指道:“由便是仲由,人家字子路。”
裴液恍然。
“孔子说道若不能行于天下,我就坐个小船去漂泊海上,会跟我走的大概只有子路吧。子路听了喜形于色,很得意,孔子瞧了他一眼,立刻改口说,子路也就是比我勇猛些,其他没什么值得一看。”方继道乐呵呵道,“所以大家都笑——你若知道子路由来性直莽撞,师徒俩常常斗嘴,就更有意思了。”
“”裴液其实也没觉得多有意思,这一個个名字于他都很陌生,弄懂意思都费劲。但处在这环境里,看着方继道乐呵呵跟他分享的样子,也不禁勾了勾嘴角,又低头凝眉去研究注释。
这样轻松的气氛持续了几乎整个午课。
直到讲授抵达了如下一条,许绰照常诵读,堂上气氛却静了下来,监生们并没有端正坐姿,但手上轻松的小动作却停下,面容也敛了下去。
季子然问:“仲由、冉求可谓大臣与?”子曰:“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今由与求也,可谓具臣矣。
许绰照例释义,裴液有些茫然地感受着堂上气氛,与其说是凝重,倒不如说是一种尚未爆发的蓬勃。
方继道也沉默片刻,偏头轻声道:“四门学中有八百名我这样的生员,所谓‘庶人子弟之俊异者’。”
裴液微怔:“‘具臣’是什么意思?”
“充数的臣子。”
而许绰也并未就此展开,只是望了眼天光就停在这里了,平正道:“《八佾》篇里,定公问:‘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子对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现下《先进》中又说‘以道事君’,事君以忠或以道,诸位有意者可写篇论说交予我,记得写好自己的出身姓名。”许绰收书入匣,“今日课毕,诸君自便吧。”
然而没有人动作,学生们都端正望着台上女子,待其重新系好袍子,朝后面望去一眼,裴液立刻合上书,和方继道匆匆道别,跟上了女子的身影。
“我和监里打了招呼,你日后便是院里学生,随时来上课就好。唯一件事: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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