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气涌上伤处舒活着血液,裴液牵马离开赌场,再次向路人指点的客栈而去。
这次终于找对了地方,看着门前被盘得光润油亮的柱子、有些松动的大门、旧木沾尘的窗牗,裴液满意地眯了眯眼——这才是他脑海中的客栈。
“小二,牵马!”裴液叫道。
“诶——稍等嘞——”屋中传来一声悠长响亮的回应,裴液立在门槛外等了有一会儿,小二才擦着汗小跑出来——这种不短不长的怠慢也教裴液颇为熟悉。
“客官是要住宿?”小二接过缰绳。
“对,一晚几钱?”
“通铺三十文!人字号只剩一间,一百文请您入住!地字号二百文每晚热水备好、天字号四百文早晚有汤午有凉茶,但有吩咐,随叫随到!”小二口条清晰地一气报完,牵马道,“咱们马真神俊,这不能委屈了吧?”
“马要最顶格的照料。”裴液道,“然后剩的人字间我要了。”
“您这也二百文了,不如给您打个折扣,二百五十文,马还是顶格,给您换个地字号。”
“不用,就这样吧。”
“好嘞。”小二牵马往后,“请您到掌柜的那儿记下簿子。”
裴液怔了一下,没懂这句话意思——他也就住过两次客栈。
裴液刚想询问,却见小二已经牵马往后院去了,便干脆跨门而入。
来到柜前,掌柜正燃着烛火趴在台上翻阅一本账簿,裴液轻轻敲了敲桌子:“掌柜的,我是住客,小二说是要记下簿子。”
掌柜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把账簿推开,从旁边拿起另一本封皮油黑的簿子。翻到一页空处,他提笔蘸墨,笔尖垂在纸上,低着头准备写字。
裴液认真地看着他。
安静了两息。
掌柜的抬头一皱眉:“说啊。”
“说什么?”裴液怔了下,“哦,那个,我住人字号。”
“谁管你住什么,登记信息。”
“什么信息?”
“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因何事从哪来到哪去不说清楚谁敢收你,没住过店啊?”
“我在外面镇子住过两晚,也没这回事啊。”
“外面是外面,赶紧说吧。”第一行已被垂墨洇湿,掌柜另起了一行。
裴液照实说来,掌柜一一记下,停笔后抬头看了眼裴液道:“小兄弟是打武比的啊,祝你武曲高照。”
“多谢。”
掌柜从柜台下面掏了个钥匙出来,系着个写着房号的小木牌。
裴液接过,这时有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从后面走过来,将一个深色的铁牌子放上柜台。粗声道:“地字号。”
掌柜拿起牌子看了看,递回去,从下面掏了另一把钥匙递给了他。
壮汉“噔噔”地上楼了,裴液立在原地目送他上去,向掌柜探头好奇道:“掌柜的,他怎么不用登记?”
掌柜本来已经重新摊开了账簿,闻言又抬起头上下审视了他两遍,皱眉:“伱真是来打武比的?”
“是啊。”
“你把文书拿来我看看。”
裴液取出文书,掌柜放在烛下仔细看了一遍,自语道:“还真是。”
递还给他:“都打武比了,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跟从山里钻出来的一样。”
“”裴液收起文书,“刚才那牌子到底是什么?”
“修者牒,铁鱼符。”
“哦!”这个裴液还真知道。
记得以前黄师傅一直想要谋得一枚来着,而郑师傅就有一枚,但从来没给他们看过。
这是个武者安身立命的凭证。
武者既然习武,就要有用武之处,但用武的“雇主”也要称量修者的实力,在修者牒出现之前这是一项麻烦事,而仙人台颁发的修者牒,便是帮所有人完成了“评定”这一环节。
仙人台的“评定”包括修为、武艺、实战等多个方面,最后综合出一个大致的水平,照此水平来颁发牒子。
因为仙人台足够强大足够严谨,这一枚小牒也就足够权威。到了这一政策推行三十多年后的今天,这样一枚牒已经基本代表了大众认知中的“登堂入室”,甚至是“功成名就”。
许多天赋一般的习武之人,一二十年奋斗的终点就是这枚铁鱼符。一些有名气的镖局武馆招募镖头师傅,也往往以此为第一道门槛。
仙人台给鱼符的定词是“游涉江湖,排辟虾蛭”,持此符可以通行无碍于大唐,武事当先包揽,并随时可在任何官办钱庄质押十两白银。
再往上则是铜雀符,银隼符,而当迈过八生之境,抵达玄门玉阶时,这种评定就可有可无了——最弱的宗师,能弱到哪里去?
所以此时便几乎是直接可以拿到“玄玉鹤符”——之前沈闫平谈及荆梓望实力时说他“玄鹤挂衣”,便是一种迈入玄门之境的文雅说法。
“历届武比都会给前十六补发侠牒,小兄弟如此年纪便能来打武比,也是年少有为,迟早一枚铁鱼子肯定是跑不了的。”掌柜鼓励道,“小兄弟如今是何修为啊?”
“一生。”
“哦那,注意安全。”
裴液上楼走进房间,燃起烛火,将自己一身的行李一一归置安下。
人字号确实狭小了些,但好在裴液也就一人一猫,而且实话说,这床比家中的要好,至少躺上去后很稳,完全不晃悠。
裴液舒展了下身子,盘坐在床上,再次取出了老两样——剑匣和蝉雀剑术。
《蝉雀剑》已只差最后两招没有拆解透彻,今晚看完,明日便可开始真正习练了;斩心琉璃中的幽蓝也终于肉眼可见地消去了一些,而自己的经脉树在它供养之下也将迈入下一个阶段。
只有裴液举起小猫,这两天它都比较无精打采。
一双碧眸淡淡地看着他,在这种目光之下,他也不好意思再问那螭血什么时候能再来一次。
“你想吃点儿什么,咱们要些饭菜。”
黑猫微微仰头想了想:“糖包吧。”
一人一猫用了饭菜,里外洗涮了一番,除去了连日的风尘,而后裴液便继续卧床读书。
渐渐夜深人静,裴液合上最后一页,蝉雀剑已拆解完成。
但另一只手的进度却没有完美契合——距离突破两生大约还差半个多时辰的吸取。
眼见夜色已深,裴液也没有再留恋,吹熄油灯躺了下来。
明早还要留出饱满的精神呢。
若是在从前,他一定不会这样沉得住气,记得当年破种生气前的那几天,由于丹田有感,他几乎是兴奋得日夜不停地修炼,每日一睁眼便先感受腹部的状态。
而如今却能于触手可及的突破面前克制自己。
一个人的变化总是在潜移默化中发生的,而在蓦然回首之前,少年不会发现自己的成长。
——
第二日天蒙蒙亮之时,裴液便精神熠熠地睁开了眼睛。一觉神清气爽,外面秋气也高凉,裴液整理完行头背剑走上街道,向着武馆而去。
重新来到这红漆大门之前,裴液正要再敲,一看旁边的侧门已然打开,便干脆迈步而入。
这家武馆自是颇大,但武场并不难找,昨日那汉子已告知他训练之地“就在楼下”,而进门一抬头,那三层小楼就隔着几面墙立在前面。
裴液径直前行,经过一处西侧院落时脚步一顿——里面隐约有挥剑之声。他正犹豫是不是这里,前方的喧嚷也清晰起来,隔着一扇半开门,宽阔的广场已经露出一角。
裴液直行跨门而入,视野一下开阔。
巨大的圆形武场,左侧摆着兵器架,右侧是种类繁多的器械,裴液大多认不出用途,武场正前,一栋三层小楼隔墙而立。
二十多号身穿武服的人纷乱地聚集在武场前部走动着,年龄、身高、胖瘦不一,不时有人从人群中三三两两地退出来,手中端着粥和包子。
赶上饭点了。
裴液脚步轻快地走上前,这种许多人共食共练的修炼氛围令他找回些亲切的熟悉感。
张君雪高大的背影颇为醒目,裴液从背后走过去,轻轻一拍她肩膀。女子转过身来,手里端着一碗粥和八个拳头大的包子。
裴液一勾嘴角——好惊人的食量,刚要说话,忽听旁边传来一声“噗嗤”的哼笑,那人毫不遮掩声音道:“真是头猪啊。”
裴液皱眉扭头,见是个身形偏瘦的青年,短发扎起刚刚过颈,长脸细眼,瞥着张君雪。
张君雪仿若无闻,对着裴液闷闷地点了下头,走出了队伍。
“呦,认识啊?”细眼青年有些惊讶地上下打量着裴液,旁边几个人也好奇地看了过来,“前几天没见过你啊,你是她什么人?”
裴液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盛了粥,拿了几个包子,也离开了队伍。
后面传来声音:“呦,哑巴聚一窝儿。”
几声哄笑。
裴液走出人群,左右找了找,才看见蹲在远远角落的张君雪,他走过去也蹲了下来。
女子仍是闷闷地吃着包子不说话,两口之间,一个就已下肚。
“怎么不等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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