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得他?”裴液没有说话,杨颜当先问道。
“我只见过他一次。”裴液扫了眼远处的那个身影,挪开视线道,“你的目标就是他?”
“我已经找了他十一天。”杨颜看着眼前的栏杆,低声道。
“找他做什么?杀了他?”
“先问问他是谁,为什么追杀我。”
“”裴液本以为他多少了解这老人的跟脚,却原来也是一无所知。
“能简单说下你的事情吗?”
杨颜沉默了一下,有些艰难道:“我来自天山之下,家派被毁,我沿一条密路逃来博望州。但一下马,就已有人在落脚之处埋伏。我杀出来,进城,藏进了门派预备的安身之处,但只待了一天就又被追兵找上了门。我本以为是家乡的仇人追了过来,但我杀了一个后才发现,他们竟然是伱们这里的本地人。”
“我与他们既不相识,也无冤仇,他们为何要杀我?自然是与我那些仇人有关。”少年声音微重,似乎咬紧了牙关,“你若是我,难道不要顺藤摸瓜地查下去?”
裴液看着这位矮小一些的少年,若在武馆里还要叫他一声弟弟。
但此时他却是一头已激发出凶性的幼狼,自己尚是带伤逃命之境遇,却已按捺不住回身狠狠地咬向追赶的猎犬,还要揪出它的主人。
或许心中的仇火真的无法按捺。
“那么这就是你顺藤摸到的瓜?”
杨颜摇摇头:“他是我找到的藤。”
“他在追杀你?但他好像并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还有闲暇来饮酒。”裴液皱眉道,“这些天里,你和他交过手吗?”
“没有。你说的对,这些天,我没有感到太多来自他的压力。”杨颜沉默了一下,道,“其实现在主动的一方是我,我觉得我已经有机会逃掉了,但我不甘心。”
他抬起头,看着老人的那个方向:“我认为他是那些人中的一员。”
“哪些人?”
“我不知道,他们出现在我的门派里,师叔那条老狗在他们面前奴颜婢膝。”杨颜漠然道,“他们好像在搜集武功。”
“搜集武功?”
“对。”
裴液想起客栈那晚的切磋——因为【飞来铜影】比不上【嫁枝赴宴】,还是因为自己当时并没学会蝉雀剑呢?
“他们,用什么方法搜集?”裴液严肃地确认道。
“我不知道,但他们要的似乎不是书本秘籍。”杨颜锁了下眉头,“他们要的可能是学会武功的人。”
学会武功的人。
这个词语在裴液脑海中一闪而过,听起来像“可以采摘的果子”。
而那枚夺魂的法器,就是剪刀吗?
和杨颜在千里之外结仇的人,竟然在博望州也埋有暗子裴液一时感到事情开始向上拔升。
他转过身:“这人实力如何?”
“不知道,我没和他交过手。”
“”裴液有些匪夷所思地转过头,“你已经在谋划杀了他。”
“是的,但我做不到那么多事情。找到这么一个人,锁定他的行踪,我已经竭尽全力。”杨颜道,“我不知道他是谁,什么身份,有何经历,除了交手,我没有办法去确定他的实力——这一次能得到这份行踪已经是幸中之幸,如果我今日放弃了这个机会,可能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我倒稍微知道些这藤有多粗。”裴液道,“他可以轻松地杀掉一位天山四生弟子,至少是一位六生。”
“我可以赢六生。”杨颜摩挲了一下刀柄。
“任何一个六生吗?”
“一部分。”
“不够,六生只是他实力的下限。”裴液道,“你是在赌博,赌输就死。”
“我只能赌,也一直在赌。”杨颜抬眸看了他一眼,“而且活到了现在。”
好硬的嘴。
裴液转过话题:“那你本来打算如何对付他?”
“引诱他过来,然后偷袭。”
裴液皱眉:“说清楚些,如何引诱,又如何偷袭?”
“我在酒中下了药。”杨颜声音低了些,偏过头,似乎不愿多说,“他喝下后就会过来,然后我藏在这里,努力一击重伤他。这里僻静,别人一时不能发现,也许来得及问话。”
裴液还是没懂,眉头皱得更紧:“什么药能让他喝完后来我们这里?”
你也会仙君唤灵吗?
“不是我们这里。”杨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目光看向自己出来的廊道:“是,那里。”
裴液有些茫然地看过去,那里出恭的地方?
他忽然瞪大了眼睛:“你给他下的是泻药?!”
“”杨颜绷着脸一言不发。
裴液似乎透过这层易容看到了下面那张十五岁少年的通红面皮。
一个人短时间内的迅猛成长显然不是全面的,他已像一头危险的独狼,但掀开这层坚硬锋利的外壳,下面还是那些街头少年的把戏。
简直和当日赌场中忽然爆开的辣椒粉如出一辙。
简直可爱。
裴液无言以对:“泻药对六生,乃至七生的高手能有用处?”
“能。”杨颜低声道,“我师父是八生,也中招。”
“”裴液倒真没这份经验,“那药生效之后,他也可以用真气扼制住。”
“是,但他没必要扼制。”杨颜道,“反正迟早要泄。”
“”裴液真有些无言了,这计划幼稚可笑,但竟然好像并非全无实现的可能,他皱着眉,“那,最重要的一点,他察觉到腹中不适,难道不会生出警惕之心吗?”
“这也是我不能把握的地方。”杨颜低头道,“理论上说,七生八生也并非完全不会生病,闹个肚子可能也正常。”
真正常吗?
裴液看着这位少年。
“反正泻药肯定不会被觉察出来。”杨颜偏过头,不看裴液,“这药分上下两部,单拿出来都无色无害,他现在喝的这壶中只有上部,下部在这一壶里,一会儿他喝下之后,两者在腹中一汇合,才会起作用。”
“好手段。”裴液沉默看着面前的酒壶,酒杯还拿在自己手上。
“只喝下部也无害。”杨颜低声道。
“一会儿我找人把第二壶上了,咱们就躲进去。”杨颜指了指身后的廊道,看向裴液。
裴液摇了摇头。
“”
“我有更好的办法。”裴液道。
“什么?”
“找帮手。”
“找谁?”杨颜皱眉看着他,“这人还有其他仇敌?”
“何必仇敌。你一直东奔西逃,似乎陷入习惯了。”裴液看着面前的少年,“他杀了博望金秋武比候选,州衙本就在通缉他。今日撞在这里,岂不遍地都是帮手?”
“”
“如果我们是正义的,就可以大胆地站到光明之下。我们不是暗杀,是除恶。”裴液认真地看着少年,似乎不只是在说眼前的事情。
杨颜避开他的目光:“所以,你打算?”
“报官。”
“”杨颜笑了一声。
“笑什么,缉捕凶犯,本就是州衙的职责。”
“我也是凶犯。”杨颜冷冷道。
“”裴液沉默一下,“我还是认为,你要把冤屈拿到太阳之下,它才可能被除去。东躲xz只会让误会越来越多。”
“我说了,不。”杨颜冷声道,气氛再次有些凝结。
“那我尊重你的决定。”裴液点点头,“我去报官,不会透露你的消息。”
“但你要看清楚,这个人敢名目张胆地来这里喝酒。”
“他也披着斗篷藏头露尾。”
杨颜沉默地看着他。
“我认为这是更好的办法。”裴液继续道,“若他是六生还好,要真是七生,只靠我们两个,胜算过于微茫。他受捕之后,我会想办法从州衙帮你打探审问出的消息。”
“”杨颜盯着他。
裴液缓缓伸出手来:“我知道你现在如履薄冰,但要办成事情,就得尝试放开。一次信任好吗?”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抬了下手,在空中进退了一下。
在这只手退缩回去之前,裴液抢先握住了它。
“你就留在这里看住他。”裴液快速道,“我去州衙报官,赵参军应是六生,我再请他联络高手,加上博望园中的英杰,应当足以拿下此人。”
“赵参军,是追捕我的那人吗?”
“对。”
“那不必去州衙。”杨颜低声道,“他应该在湖心帮那里。”
裴液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因为照顺序,我该杀那个帮主了。”杨颜道,“我故意透出些痕迹,骗他在那里埋伏我,不然今日在这里等着我的就是他了。”
“”裴液这时深刻理解了他那句“但我做不到那么多事情”。
他确实已做得太多。
“但我迟早会真的杀了那人。”杨颜冷冷地补充道。
“随你。”裴液再次看了一眼那倚坐小酌的身影,他确实显出些令人不安的悠然自在。
“你努力盯住他的行迹。”裴液再次交代道,“若有什么难以行事之处,帮手就在此楼之下——翠羽剑门李缥青、徐谷县张君雪,提我的名字,都是可以信任之人。”
“你叫什么?”
裴液一愣:“裴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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