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闲小说 > 玄幻魔法 > 食仙主 > 第二百六十一章 伏诛
    裴液想见到一个敌人,已经很久很久了。

    在博望的小院醒来之后,这些令他咬牙切齿的黑袍就像真的化为了影子,融入幽沉的黑暗,再不见一点行踪。

    无鹤检说会通过心珀找到他们的所在,但到现在也没有消息;他来到崆峒打算捉住他们伸出的行凶之手,但这片陌生的水域四处泛起疑云重重的波澜。

    但他终于还是把这条线走到了现在的节点,当他看到季枫“双瞳有异”时,就意识到欢死楼的目标或许并不在晏采岳身上。

    直到他看到剑柄上的那个小小的“枫”字,才看见“松下血案”中欢死楼出手的线路。

    张梅卿曾在笔记里明确地提到过,这柄剑最后被放回执法堂收置,等待着时限到后还归故人,从此没有人知道它是一柄可以自己行动的活剑。

    但在两年之前,它就已经到了张景弼的手里。

    在踏入八生的半年之后,江以通就得列凫榜之中,这样一位世所罕见的优秀八生,要用生命扼住这柄剑一霎,似乎并非不可能。

    裴液面无表情地重新握住剑柄:“剑练成这样,已算得上对不起崆峒了。”

    而席天机耀目的一剑已经逼临少年的咽喉。

    那几天男孩不停窃喜于父亲似乎忘了他的存在直到一觉醒来之后,这个世界上忽然就再也看不见那个身影。

    一个自小顽劣爱玩的孩童,前一天晚上他还在故意把饭吃得很慢,又假装急着要补没写完的功课只为了想方设法地避开那個严格身影的呼唤。

    这当然是剑技博弈上的绝对胜利,少年甚至没有怎么动用真气,而在谁也看不见的神妙中,他已倾身在席天机背后,只有脚尖点地。

    崖坪上淡雾灰冷,席天机凝目盯着从洞口缓步走出的少年,那刚从血色中走出的杀气正鲜烈无比地扑过来,男子抿唇不动,面色如冰铸一样冷。

    席天机迈入七生已经一年有余,在崆峒剑门的这一代中,他一直都是无可争议的第一。

    这柄剑或许是某种“摹刻”剑术的工具,它能够悄无声息地记录下剑者所习的剑术,传递到某个地方。在写声纸记录的那一次会面中,瞿烛称它“动辄经年”,亦无法解决“有骨无肉”的问题,因而才拿出了更快、也更危险的夺魂珠。

    裴液意识到这一点后,就明白了这件事大概的来去。

    静立的少年近乎反射般架起了一剑。

    于是欢死楼剩余的形体就此浮出水面了——他们也在捉襟见肘,当明绮天留住莲心阁等一众高层后没有一个玄门能在这一夜赶过来。

    几乎无法反应的速度,十多年的剑道修行于此凝铸为一剑,当雾气骤然波荡开来时,角落里的少女和男孩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行走在外时,很多七生都无法在他剑下走过一招,而如果他真的想全力杀谁,那些看似能够过两手的人其实也往往会一招殒命。

    在父亲离去之后,只有这位师兄会来关心他剑术的进度,点拨他的疑难于是在出事后面对那样严厉询问,他都没有说出这柄剑的来历。

    少年失力地跌在他身上,裴液先将他安置好,才转身往角落两人那里走去。

    仿佛化作一枚柔叶、一片轻绡,抑或甚至就是雾中一缕,当罡强的风撞来时,它就随之飘摇溯流,一瞬间到了边际乃至背后。

    这不是合规的流程,但一个几年前的案子早已没多少人在意,于是有人把它取出来带给了张景弼。

    剑光纷如雪影,缭乱撞击的真气将整个崖坪的云雾荡空,谁也不知道少年是怎么在七生如此近距离的搏杀中活下来,那趋避的身形和灵折的剑光看得久了,甚至透出一份从容。

    那柄神剑依然牢牢地定固在江以通胸口,似乎男子完全扼制住了它,但只有江以通自己知道它从来就没有得到任何调动。

    而一霎,很多时候就已足够。

    所以他们设计了这一松下血案,没人知道当年季枫已被夺魂,当执法堂目光聚集在晏采岳身上时,“行凶者”其实也正身处无人看顾之境。

    何况这是最信任的大师兄,违规从执法堂为他拿出来。

    裴液先按上孔兰庭肩膀查探,发现他们只是体内真气绞乱,裴液送入真气帮他疏通开来,男孩终于能够发出声音了,仰着头挤出哑声:“裴液哥哥”

    他当然一定会一直握着这柄剑,习练、斗擂、用出《凤山鸣》每一样都充满意义。

    而下一刻这轻巧的架剑就被撞碎一切【鹤挂天】狂风卷叶般荡开于是裴液的身体也就随之荡开了。

    席天机低了下眉,缓缓横剑:“我从来没有对不起崆峒。”

    纵然凶险无比,但如今他和女子身处一山之中,相距不过二十里,他在围攻之中闪转腾挪,琉璃面前几乎无一合之敌。

    张景弼当然是怀着无比的感激和珍重接过了这柄剑。

    猝然而至的生死调转眼见就要功成,僵立的少年这时应当要反应过来了,但当然已经避之不及——只要江以通能够滞留琉璃一霎,这一剑就会先刺碎他的咽喉。

    石牢中的少年在濒死中都猛地抬起了头,在被席天机漠然地亲手贯穿胸膛后,他就如同死去,直到如今第一次听到父亲的消息。

    当他开始长大,当他开始握剑,小时候那不曾在意的画面一定常常忽然撞入他的脑海——夏日楼外树下,男子捧着剑册含着温和的笑,和一个有些腼腆的大哥哥一讲就是一下午。如果他敢从这幅画面中经过,男子一定会眼尖地叫住他,无视那撅起的大嘴,把他安置在一边听那些枯燥的讲解。

    数剑之后战斗进入换血的阶段,而在踏入这个局面的第一刻,少年就骤然爆发出魔鬼般的杀伤,两招换剑,他就以脸颊上的一道血痕换得了一剑贯通席天机的肩窝。

    裴液没再管他,提剑转头朝石牢走去,张景弼已是面白唇紫,此时用力抬起头颤抖地看着他。

    “别怕。”裴液低声道,拍了拍他的肩膀,先解开他身上扼制真气的法器锁,而后缓缓把真气充溢地送入他的体内,看着这张脸一点点恢复了些血色之后,才握住他胸前铁钎,一把掣了出来。

    这当然是他们二十四条剑流之外的余量了,然而不幸的是,吞日会的闯入破坏了西陇的收获,而另一边,连作为保障的《黄翡翠》都遭逢意外就在这个时候,张景弼令人惊喜地学会了《凤山鸣》。

    《黄翡翠》·【不动危风】。

    他就一路杀到了这里。

    当然失败了。

    这一剑快得令人发指,又强得令人发指,整个崖坪的雾气朝着少年卷动成一枚巨大的尖锥,两人都看不出这一剑怎么用六生的力量和速度避开。

    如今把这柄剑握在手里,每钻研克服过一个剑道上的难关,孤独的少年就感觉自己又追赶上了他们,融入到了那慵闲夏日的两道影子之中。

    崖坪之上,额发飞扬下,裴液全神肃然,任由席天机再度转身爆发,裴液长剑一横,冰天冷夜降临了这片孤崖。

    局势是在不可逆转地此消彼长,任谁都看得出席天机全神投入的危险眼神,他所出的每一剑也都绝对拼尽全力,但在少年层出不穷的灵剑之下,他一次次在不可置信的地方折剑饮恨当第三道贯通伤出现在男子胸口的时候,相持彻底崩溃了。

    这样瞻前忽后的飘逸一剑,名曰【脱壳】。

    干净利落的杀人,是他开始做这些事后反复习练的事情。

    席天机早已看出这就是崆峒的制式长剑,但此时在少年的强调中他才微怔地认出,这正是那柄他拿给张景弼的剑。

    煊赫的真气在身周环如飘带,而席天机甚至比他的真气更快,一剑破出云流,崖坪上响起一声透亮的唳叫。

    但就在这一瞬间。

    而现在面前之人只是一名根基未稳的六生已经走入他身前四丈。

    他当然知道他是难得的天才,能够令人钦羡地跟在云琅少主身边聆听教诲但谁不是呢?

    席天机知道自己只有一剑的机会。

    裴液丝毫没有掩饰直闯后崖的意图,他是以此为竿用尽全力地翻搅着这片水域,想让里面潜藏的龟鳄一次现形但竟没有一个宗师出现在他面前。

    在这样的力量面前,少年当然有资格如此以上凌下地步步进逼,在任何时刻随手取走他的生命,他这望去的一眼仿佛也只是赴死前的告别。

    然而,预料中的琉璃穿喉竟然没有到来。

    借着这一剑,少年在席天机左腰留下了一条血液飞溅的贯通,而后这场斗剑就进入了激烈险极的搏死。

    “你从十四岁就开始戕害同门。”裴液逼步过来,盯着他低声道,“张景弼的父亲就因此而死,如今你们又要对他的孤子下手我知道欢死楼是为了什么,可你身为崆峒当代第一,享受着无数同辈的敬仰爱戴为什么能如此彻底地为他们做一条泯灭人性的狗呢?”

    但少年竟然连避都没有避。

    崖壁之上,江以通濒死的身体猛地蓬发开来,他须发皆张地无声怒吼,双手死死攥住胸前剑身,融化血骨凝出的真气结成了几乎肉眼可见的坚固牢笼。

    他们当然无法再等一年那缓慢的摹刻了,即便铤而走险,也只能用夺魂珠来完成这一切。

    席天机把目光挪回到裴液身上的这一刻,凛然的杀意骤然爆发了出来。

    只有六生、七生、八生藏在崆峒中的脉境戏鬼们几乎倾巢而出,拼命要把这个少年留在甲九柱之外。

    更没有想到,那些“照顾”不过是浇水施肥,只是为了让他早些结出可供收割的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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