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山】,上辈长老峰主之中的无亲无故、余生愿经卷为伴之人,承位之后,为崆峒整理经剑、养护山阵,再不露面,成为深山古楼中的一道幽影。
这样一个人,他余生所愿也许正是“崆峒剑藏”,若欢死楼向他展现了得竟此功的希望
裴液并没有期待人人都会秉持正邪之分,他只是同样没有想到,崆峒这样的天下剑门,代门主、大司山这样的耆宿前辈竟然全顶不住这样的诱惑。
崆峒真的糜烂至此吗?
寂然空旷的藏剑阁中,没有前兆的脚步,背后响起了一道苍缓的声音。
“裴少侠,果然是一往无前之人啊。”
裴液没有转身,低头轻轻握住了剑柄。
当意识到这是什么地方的那一刻,他就已明白会发生什么。
他在藏经楼里搜取证据时的每一个动作,都尽数落在对方的眼中;带了关键消息的青鸟,也当然会被山阵拦住。
“养护山阵”,本就是其人职责。
现在他放出青鸟,于是自己见笺便行,立刻来到了这间“莲心九叶”之阁。
他当然一往无前,面对这些深恨已久的敌人、面对骤然抓住的关键,看到那地点就在自己头顶几层之上这一刻少年只有浑身血热,绝不会去考虑其他事情。
人在空中左手已猛地握拳,啸烈的焰流从虚空中扑向了老人。
他赤脚踩地,无鞘之剑拿在手上,寒意冷而薄。
而就是在两剑交击的一瞬间,裴液知道了这阵式的最大作用。
如同带了无数转轴的积木拼成,面前高若巨幕的书壁开始在“咔咔”中移动,从“雕柄”、“垂缨”到“置玉”、“绘鞘”,十二座巨大的书壁游走如鱼,纸张飞散,淡薄的冷月从小窗照进来,光影凌乱变幻。
裴液死死盯住其人,老人似乎好整以暇,依然仗剑缓步而来,而在又一次的书壁交错后这道身影乍时不见了。
而在这一刻,裴液相信对方同样是【谒阙】,但他选择了同时摒去自己和【琉璃】的浩荡玄气。
【藏剑阵】,前面几个百年里,阁老们在此处讨论切磋“崆峒剑藏”时留下的古阵,它可以摒去玄气,让修为不同之人,能够只以真气和剑切磋。
裴液只是一时没有明白,何以现在他竟敢真的露面,即便诸人去了剑腹山,要赶回来也不过顷刻之间。
如今他果然出现了。
忽然地转室移,裴液立时抽剑,锁眉看去,整间书阁竟然全部动了起来。
任凭它是陷阱,跳进去后总可抬头看到猎人。
老人身影已被遮掩在了书壁之后,只有在交错的缝隙中才偶见一瞥。
琉璃之上,飞羽碎云般的真气同时绽出,投下来至强的一剑。
裴液缓缓转身,前方阴影的深处,一个高瘦挺拔、宛如淡影的灰衣老者正步入烛光之中。
他一头灰白的长发蓬散着,似乎只洗不梳,垂在身前已将脸遮住大半,只余两粒星子般的眸眼。灰衣也旧破,而且洗得明显发白,上面又多沾新老不一的墨斑。枯老的气质像是从这栋楼里生长出来。
琉璃在身,他想在几招内杀了自己?
“放心,我们有的是时间。”老人声音似因久不开口而缓慢喑哑,他看着裴液,眸光沉冷而锐利。
老人剑势飘转,斩退裴液的一剑回转中划过一道半弧,半路中已割破焰流,抵位时“叮”的一声撞上琉璃,骤然发力,神剑被沛然击退。
“剑”这样东西,本就只与真气有关。
八生的真气还是令裴液一剑而溃,少年身形失控高飞,而在将要撞上书壁时拧腰一踏,精准借助走阵之势扭过了身形,眸若烛火之中,其人再度纵身而上。
裴液蹙了下眉,意识到可能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一道钻心的寒意骤然出现在背后!
裴液倾身、拧腰、横剑一气呵成,“铛”地架住了这一剑,琉璃从身后拉出一道惊艳的长线,直取老人咽喉。
正仗剑而前的裴液这一刻心肺骤缩,【飘回风】立时出手,果然下一霎,老人神鬼般无形又沛然的一剑就撞入身前空门。裴液仗剑侧身避过,下一刻又立时中断【飘回风】,拧腕横剑在前。第二霎老人杀意凛凛的一斩就劈上了剑身,裴液咳血高飞,这一次他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书壁,坠落时才重新卸力站直。
抬手抹去嘴角血迹。
刚刚那将他压死到底的一剑飘诡如【雾中生松】,强直又近于【贯日】裴液忽然明白“崆峒剑藏”为何如此引崆峒历代前辈痴迷了。
与此同时,他几乎前所未有地察觉出剑上传来的莫大压力。
与修为、真气全都无关,固然对方是八生,但他也身负【鹑首】,早已习惯了在这些强大力量的缝隙间灵秀游走、一剑割喉。
而如今就是剑术本身,这种被压制、拆透、算死的感觉老人的剑术修为,早已高高立在“灵”境之上,高出他不知几许。
心念只一闪而过,裴液已再次仗剑而上,雪剑、琉璃、螭火老人寒刃如龙。双方的攻杀欲望都无与伦比地强烈,裴液赌着性命在这样神诡莫测的剑术下左支右绌,用琉璃争取着一口口的喘息之机,眸光只死死盯住老人的咽喉。
所谓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而每個人的命也只有一条。
剑术高低决定斗剑的胜败,并不决定双方的生死裴液左手背后,已过十合!
一刹之间,【琉璃】之上剑气凝贯一线,裴液退而神剑进。老人倾身而避,剑势无限向着少年方向倾倒,裴液贴剑而卸,【食叶】跳如连珠。
但这串连珠只到第三颗就彻底崩断,老人剑身一转,少年精妙的剑技就溃如枯土。
这一刻老人七分留力在身后琉璃,一分破去少年【食叶】,留下二分,径贯少年咽喉。而裴液右手失控,不退反上。
左手乍然迸出一场雪溃。
《崩雪》第二·【来去】。
“剑势”的停与放,不似第一式般要求剑者全身静止,只要这道剑势积蓄已极,就可以完成释放。而裴液在多少招的失退中,都把右手剑势补给了它。
足抵八生的力量在这一刻狂暴倾斜,裴液自己的身体先被骤然挤退,长剑失控般冲了上去。
下一刻是坚决有力的撞击。
裴液的心在一瞬间沉入谷底。
没有想象中的击溃或以力当力,对方剑如一道势不可挡的惊雷,崩雪被在一瞬间穿透裴液几乎是不可置信地感到,对方是早就清楚地知道他要出这一剑,而且对这一剑了解得清楚而透彻。
来不及去思考缘由,因为在剑招被破的同时,对方沛然的剑锋就贯了上来,而手中长剑已彻底失控,裴液咬牙拧力,但已绝对来不及调整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光“叮”地撞开了他手中的剑柄,把自己塞入了他的手中。
顿时一股极新的、充沛的力量自手中生发,裴液臂横琉璃,坚实地接住了这一剑,第一次没有在敌人的攻势下手上后退。
察觉到手中神剑对心神境的叩问,裴液犹豫一下,对其敞开了心门。
顿时一种微妙的勾连建立起来,裴液立刻感觉手中之剑运使如意。
琉璃传于姑射的八生真气如今尽在其手,加上他本来的修为,此时力量已超过了老人。
但很难谈这是好是坏因为不管持有多强的武器,本质是他剑技拼不过老人。
直到女子平和清凉的声音在心间响起:“还好吗?”
“明姑娘?!”
女子从来不能以一柄剑降临战场。
裴液背着【斩心琉璃】,其实是女子力量所能触及之处,但一切剑术是来自于人而非来自于剑,因此除了一些剑招之外,明绮天并不能遥遥通过一柄剑释放那些神妙的剑术。
而另一道门槛是,女子同样无以清楚查知战场的状况。
琉璃上没有生眼,裴液一直是以自己的判断来操控琉璃,女子只信任地供给力量。尤其如今玄气尽去,琉璃本身的感知又大大削弱,全是倚仗裴液的五感来查知形势。
另一边的女子正是从琉璃的动向中察觉出了异常。
于是【琉璃】联通裴液心神,与之建立了联系。
当然裴液之五感仍然不能传递给她,但当琉璃在裴液手上时,裴液如何出剑,女子便能清晰地察觉到,以此稍微一窥战局之形势。
于是几乎立竿见影。
不知道敌人是谁,不知道持何武器、用何武学,更不知道敌人从何处、又如何攻来,只有在少年持剑应变之后,女子才能根据这剑动的轨迹推断那边发生了什么,然后稍微对少年的用剑进行一些修补。
就如此以【斩心琉璃】为桥梁,女子稍微间入战场之后,剑斗形势骤然变幻一新。
少年的身体中仿佛换了一个灵魂,剑术开始上乘、高妙、举重若轻,两柄长剑在书壁飞转之中纵横交错,飘纸纱月都被剑影割成碎块。
裴液从来没有过如此神妙的体验,他分明感觉到自己的剑在被不断修改,但竟然毫无一丝抵牾。
他的力量永远能毫无折扣地痛快流泻,他的转剑永远不会受到干扰,女子仿佛知道他下一招要出什么一般,通过琉璃附加的剑动总是给他恰到痒处的助力,在力量优胜之下,老人再也没能抓到他一丝一毫地破绽。
裴液疯狂地进攻,近乎骄纵地把各种危及性命的缺漏留给女子,老人的脸再也没能离开他六尺之外,他们纵横追逐直到近二十个呼吸之后,裴液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
老人面容瞳孔一如既往地冷漠,冰沉如海,静如渊水,裴液忽然觉得这种感觉有种恍惚的熟悉,但下一刻,骤然而生的变化就打断了他的思维。
剑痕。
在裴液握住琉璃之后,两人交招所致的剑痕已经留遍了整个藏剑阁。
老人沉冷地看着他,口中吐出四个音节:“【三光入笼】”
阵术。
裴液不知道“养护山阵”四个字背后的重量有多大,他同样无法想象在这样激烈地剑斗中布阵是什么样天赋横溢的阵道造诣只是在这一瞬间,整个藏剑阁顿时陷入完全的黑暗。
似曾相识的情景,裴液瞬间明白了老人的意图。
——裴液、琉璃、明绮天,三位一体之中,唯一的察知之能是裴液的五感。女子近神的助剑一直是以少年的剑动为前提。
如今目觉消失,老人自己固然也受限,但他从不惧怕与少年依靠直觉拼斗。
这一举动隔绝的只是远在山腹的女子。
她固然仍能查知那些剑动,但当少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出剑是否正确、是否具有逻辑时,她还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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