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闲小说 > 玄幻魔法 > 食仙主 > 第四章 脱壳
    裴液在南衙重牢内待了最后两个时辰。

    赶到的寺丞和公人们对他做了很多事情,二十余名守卫牢牢护住了这里。

    直到翌日清晨,日轮在东方刚刚冒出个尖儿的时候,一份印了仙人台封戳的案卷终于送进了三司,而等它完全跃出天际之后,一列载着犯人的马车就驶出南狱了。

    一名不苟言笑的中年戴着斗笠坐在中间那架最牢固的车前,腰间一枚鹤字牌垂下。

    仙人台押送犯人的规格远高于南狱,而这无比重要的犯人也正需要这种规格。

    规格一旦不够会发生什么,已在昨夜惨烈地昭示给所有人了。

    裴液再次坐在了仙人台漆黑的牢笼之中,感到无比的安全,但实话说他宁愿在南衙狱中每月面对一次刺杀,间隙时和其他犯人聊聊天,也不想真被永远囚于不见天日的孤独地底。

    当然几位到他离开时仍然站不起来的狱友恐怕不会同意。

    裴液有些发怔地望着空无处的黑暗,身体还是虚痛不已。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手上没再禁锢上那种刑具,南衙狱本来已经给他锁住了,但仙人台接手拆还后却没换上更牢靠的禁锢。

    甚至引他上车时,都没再检查检查真气环是否脱落。

    门一关之后就再没人管他,裴液在车中随意走动,活动着手指一时几乎有种失宠之感。

    而在不知行了多久之后,裴液忽然耳朵一竖——旁边道路上,竟然传来另一架马车并行的声音。

    那辆马车的轮声也很沉稳宽阔,一定是辆很珍贵的车驾,但依然比自己这架近乎金铁铸成的要轻得多,裴液有些疑惑,不知怎么有人愿意和仙人台押送重犯的车马并行。

    三司。

    深绿官衣的李君辅解剑放下,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大理寺司直、御史台御史、刑部郎官,三衙俱在,这位年轻的寺丞把案卷放在桌上铺展开来。

    “人带走了?”

    “带走了。”李君辅面容沉肃。

    “为什么会有人要用这种不计代价的手段杀他?”

    “我们看来是不计代价,于位置足够高的人而言,或者不算什么。”李君辅冷声道。

    堂中一时沉默。

    是的,今晨南衙就把昨日拉回来的重犯还了回去,因为昨夜的刺杀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如果那案犯已不再牵涉案情、只是个身世干净的凶手,那为什么到了神京还会有人刺杀他呢?

    既然仍然涉案,就应该交给仙人台“做无期之监禁”,仙人台先稽查、三司再定罪,这是合权合职的事情。

    昨日那位姓付的年老副史来递交案卷时,只是平和地重复了一遍昨天的话——“还望三司同样依规行事。”

    “这案犯身上竟然还真的犹有牵涉?”浓眉郎官蹙紧了眉,“他不就是个冲动杀人的凶手吗?仙人台的案卷也合情合理?”

    李君辅抬手一指,凝眉有些烦躁,向身后人吩咐道:“弘文,读这副案卷。”

    年轻人声音清晰地读完,堂中一派寂静,没有人说话,三司互相传阅着这份卷宗,每個人都眉头紧蹙。

    这份案卷确实细节充足,逻辑完满,但很多证据其实只有一两句话。

    正如三司一直所说,案子远在少陇,不在他们手里,所有细节都无处验证,仙人台想自圆其说,有太多种方法。

    但这时每个人都沉默了,这证据现在有了,就在昨夜,就在南衙自己的牢狱之中。

    “这件事写好公文,就到这里吧。”李君辅提剑起身,漠然道,“大家多多休息,我今天回去就会提请调查荒人失控之案,过几天说不定还要与各位共事。”

    裴液正在疑惑间,眼前却猝不及防地一亮。

    牢笼的侧门竟然忽地打开了,正露出那辆并行的马车来,车壁清朴,却显而易见地宽大舒适。一只云袖正也从里面推开侧门,露出了一张含笑的面孔。

    令裴液完全怔住。

    一位衣装十分好看、眉眼也十分美丽的女子,她气质淑雅娴静,眼眸却深邃又灵动裴液已经有段时间没见过这张脸了,但两双眼睛一对,那种友人间的亲切感就立刻从记忆里翻了回来。

    他们曾在博望几次深谈,也默契地互相配合,如今骤然重逢,裴液的惊喜已从唇角泄了出来:“齐姑娘!!”

    齐昭华再度偏头一笑,有些惊讶又好奇地打量着他这身行头,似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重犯,终于收回了目光,对他招了招手。

    “”裴液没反应过来,一时怔住。

    “发什么愣,过来啊。”齐昭华微笑道。

    “啊?”

    面前确实是一道畅通无阻的通路,裴液下意识去看车前,他记得有位鹤检在那里驾车的,但此时没有任何声响传来,其人要么是已经不在,要么是变成了瞎子聋子。

    裴液茫然了一会儿,就此抬脚,离开了这座牢笼,竟然真的没有任何人阻拦他,裴液自己会如此突然地被打开笼门,他有些感觉不真实地、试探地迈进了对面的车厢,屁股缓缓坐上温软垫子的那一刻,他几乎想要呻吟。

    车室生香,温暖如春,真令人一时恍如隔世。

    “这是什么意思,齐姑娘?”

    裴液分明记得给自己判的是无期监禁,如今就这样把自己带走,仙人台怎么补这处漏洞?

    齐昭华却没有回答,只是含笑拍了拍手,一位侍者捧了一盆泛着光泽的水走了出来。

    “先把脸洗回去吧。”齐昭华微笑道。

    “什么?”

    裴液茫然低头,这次整个人是真的怔住了。

    盆中水面如镜,在车架上都丝毫没有波纹,里面正映出蓬头散发之人的面容。

    唇薄鼻挺,脸部颇有棱角,眉毛和眼角斜向上挑,显得十分锋利,是冷而飞扬的一张脸。

    这不是他的脸,他见过这张脸。

    三司之中,名叫弘文的年轻人收敛起这份来自仙人台的案卷,要按寺丞大人的吩咐整理归档。

    他其实已经读过好几遍了,但还是忍不住又看了一遍这个开头。

    这两天接手的这个案子变动实在太快,一开始说要从仙人台手里抢人就已令他感到太过刺激,更没想到短短一晚事机剧变,极快又极迅速地落定成了这样一个结果。

    他只能看到明面上的变动,一切都是合理合规的,连意外都找不出不是意外的地方但背后那激烈交手的血腥气已经扑鼻而来了。

    弘文自认在宦海中是嗅觉敏锐的,只是十有八九的东西根本不会向他展露,所以也只能惊讶船底黑了一下,却不知有什么庞然的东西游了过去。

    他津津有味儿地再次低头,笔迹很清晰也很沉稳,是他们这种文书一等一的榜样。

    “姓名:孟离。

    出身:孤儿。

    师承:湖山剑门。

    其人天赋颖异,多年前就已结识吞日会【寒士】向鸣镐。

    二十七年前影面司马被门派驱逐,归来时毁去掌门一脉,孟离与这位师叔深仇难解,借吞日会之力参与追索,于博望失手被擒。

    后随影面司马辗转崆峒与少陇府城,于玉剑台上假扮裴液完成刺杀。

    再次向贵衙重申:于动机论,此案为师侄杀师叔,属江湖之事;于案情论,其人尚牵涉欢死楼与吞日会两方,不容有失!

    一概证据与细节附录于下,欢死楼流毒未解、吞日会由来危重,仙人台亟需此人,请三司阅毕之后,即刻配合我台转调案犯!”

    孟离。

    这是孟离的脸。

    忽然仿佛有什么牵动,裴液怔然偏过头,只见对面马车里、漆黑的牢笼中,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身影已从虚无中浮现而出,坐在了那里。

    赤足、散发、单衣、禁锢齐全,全然相同,连重伤未愈的微白脸色都如出一辙。

    但他是这张脸真正的主人。

    他们曾经短暂地见面和交谈,在崆峒的群峰之间,两人为了杀死同一个人竭尽全力,如果有机会,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互托生死。

    如今这位年轻人安静地看着他,忽然郑重而认真地启了下唇。

    裴液辨认出那个唇形,那是“多谢”。

    下一刻那牢笼就重新落死了,和这位年轻人的相见总是短暂突兀,两架马车在这寂静的小巷中短暂并行了几息,又互不干扰地奔向了自己原本的方向。

    车马粼粼行着,裴液用了很长时间才回过神来,在这盆中一洗,只感到一些灵妙的玄气钻入了自己的筋骨,面容是最先恢复了原貌,身体的筋骨则以一种更缓慢的方式在慢慢变动。

    盯着这张自己的脸裴液才真的意识到自己就这样恢复自由了,虽然真气环还得等术士来解,但此时至少在侍者帮助下卸下了脚镣,向后倚在靠背上。

    他忽然发现不知从多久以前,自己的心神和身体都已习惯了紧绷,此时感到久违的、无比的轻松,仿佛已是太遥远的身体状态。

    裴液怔然安静了一会儿,齐昭华也分毫没有打扰他,慢慢斟着一壶小茶。

    良久他微哑道:“齐姑娘,是你把我救出来的吗?”

    齐昭华笑:“裴少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

    裴液其实略一动脑也想得明白,女子不过比自己早来一月,打通仙人台这样的关节几乎不可能,何况自己这种案子,恐怕要上达到难以想象的高度。

    只看一夜来的变动,只看这重狱之中的设计、三司眼皮底下的金蝉脱壳,其中涉及的人物、关节、权力就难以胜数,偏偏调动起来却如此精密流畅,一夜之间各方就完成了配合,实在太有举重若轻之感。

    可这道将他从死牢取出的,如此深入、庞大的权力又是来自什么地方呢?

    “只是没想到这样巧。”齐昭华微笑道,“我倚仗的神京靠山,竟然也是裴少侠的乘荫大树,以后共事,还请多多担待了。”

    裴液怔了一下,他对“靠山”两个字还算敏感,他从未和神京产生过什么联系,若说真有这么一个靠山的话那只有越爷爷曾托付给他的那几句话了。

    在知道被遣送神京之后,他其实没有太期待这个全然陌生的“修文馆”的。他知道自己犯的是什么罪,遑论他还没去拜谒过那位馆主。

    平心而论,即便人家知道“裴液”这个名字,但一个犯下如此棘手大罪的冒失少年,素未谋面毫无交情,人家凭什么搭进去救你呢?

    何况这种事情,绝对已超出了很多“靠山”的高度。

    能遣人来牢里稍微问候一下,裴液都会真切地感怀在心。

    裴液不禁问道:“齐姑娘的靠山也是修文馆吗?”

    齐昭华微怔,继而反应过来一笑:“恩君平日确实喜欢待在修文馆。”

    “”

    “我们现在便是去馆里见恩君。”齐昭华微微一笑,递给他一杯茶。

    “齐姑娘是这位馆主的幕僚吗?”

    齐昭华惊讶:“好精准,裴少侠见识和用词越发博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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