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剑秋睁开了眼睛,刺眼的白灯一时模糊了他的视野。剧烈的耳鸣和脑中混乱的记忆碎片叫他忍不住干呕起来。
“……”
“哥?”
正捂住胸口深呼吸的谷剑秋抬起头,弟弟谷天宇光脚站在门口,身上只穿着一条四角内裤,干瘪的身体露出肋骨,正不安地抿着嘴唇盯着自己。
谷剑秋平顺呼吸,回答道:“我没事,把鞋穿上,给我倒杯热水。”
“哦。”
谷天宇快步跑开。
“剑秋,剑秋,你又做噩梦啦?”
母亲的声音隔着水泥墙传来。
谷剑秋强打精神,提高了嗓门:“我没事,妈。睡觉翻身,没注意掉下去了。”
他接过谷天宇手里滚烫的开水,揉了揉弟弟的满头碎发:“去睡吧。”
目送弟弟离开,谷剑秋一口气把水喝干净。扯掉身上洗到掉色的蓝色毛毯,翻身下了床,趿着拖鞋走到阳台上,然后长长吁出一口气。
纷冗的记忆碎片潮水般涌来。
鬼子母,涌动的翼式神机,太空中漂浮的尸群,烧成残骸的姑射神人。
那不是梦。
他本来已经在冰冷的太空中昏死过去,结果苏醒过来就到了这儿。
两百年前的旧海棠,两百年前的谷剑秋。
今天是一八八四年五月二日。自己二十一岁,是江宁师范学堂博物科的两年生,家中有兄弟和姐姐,母亲瘫痪在床,一家五口人挤在江宁市天人坊一间六十平的旧洋楼里。
上个月十号,哥哥谷西楼被人打死在鸡鸣寺街口,尸体倚在画满天女和佛陀的老旧手绘墙下面,成串的血珠从他湿漉漉的发丝末端滑落,和被开膛破肚流了满地的肝肠一起汇成大片的红泊。
那一幕谷剑秋终身难忘。
三个月后,天人坊突发火灾,火势绵延烧光了整栋楼,除了凑巧不在家的谷剑秋,母亲和姐弟三人都死在大火当中……
以前谷剑秋不止一次怀疑,那场改变自己人生的火灾,和哥哥的死有关系。但是那个年代实在太过混乱,海棠的土地上到处在打仗。过去这么多年,谷剑秋费了很多心血,只查到谷西楼的死,可能是本地一位绰号龙皮太保的江湖大亨授意的。
可那个龙皮太保在谷西楼死后没几年,就在大移民的浪潮中坐上了去辰极古星的飞船,结果半路死在了船上,谷剑秋的线索到这儿也就断了。
思绪至此,谷剑秋又想起一件别的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从高低床的下铺底下拎出一对沾有血迹的臂铠。
这副臂铠大概有十五公斤重,整体呈青黑色,结构不甚精密,但用料很足,最鲜明的特色是手指和手掌连接的关节部分安装有暗红色的轴承,手肘用不知名的油亮皮革包裹,上面还用白色印刷体写着“紫精重工”的字样。
从外表看上去,这就是一对用来碎石的基础工业臂铠,生产厂家是当时名噪一时的民族资本“紫精重工”,造价大概两千块。这类开矿臂铠的使用门槛低,只占用两到三个基础心电,身体健全的成年男性都能负荷,在江宁打矿的矿工基本都用这个,
同时,这对臂铠也是谷西楼留下的唯一值钱的遗物了。
谷剑秋双手捧起其中一只把玩了一会儿,才发觉这对在前世陪伴自己拼杀过最艰难日子的“伙伴”,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居然如此沉重。
前世的谷剑秋有过好几年流浪街头,连饭也吃不上的日子,但是念及是谷西楼的遗物,谷剑秋从没有动过变卖这对臂铠的想法。
这是谷剑秋前世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他将这对臂铠戴上,五指插入冰冷触感的金属指节中,深吸了一口气,只见咔的一声脆响,肉眼可见的蓝色电流在谷剑秋的手指间窜动,他活动了一下手指,想用右手拿起水杯,结果刚一用力,玻璃水杯就被捏碎了。
“完全不行。”
谷剑秋皱起眉头,想真正启动这对臂铠,最少要占用到十五个基础心电。从刚才的结果看,谷剑秋估量自己现在的基础心电大概在五到六之间,远远不够发挥这对臂铠的真正威力。
“剑秋,还不睡呀?”
是大姐的声音。
“就睡了,姐。”
谷剑秋有些无奈,但还是把臂铠收起来,关了灯,乖乖睡下了。
第二天吃过饭,谷剑秋把碗筷盘子收拾干净,和大姐和母亲打了声招呼,一早就出了门。
他走出狭窄的胡同的时候,回头仰望了一眼天人坊,黑压压的二十几层楼房张挂各式艳丽的牌坊和衣服,两栋楼之间距离甚至不足以让成年男子张开双臂,各家各户接电灯的线路胡乱缠绕成一团挂在窗户上,有的线路老化已经露出内芯,一眼就能看出火灾隐患。
等条件宽裕些,还是先搬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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