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工具?
“你指的是……油画刀么?”顾为经迟疑的问道。
不同的绘画工具,在亚麻画布表面所形成的最终观看效果也会有所不同。
柔软的笔刷无法处理的纹理和色彩,换一种不同的绘画方法,往往能起到另辟蹊径的效果。
比如说油画刀可以处理颜料的混合和过度,将厚颜料刮除,留下一个几种浅层颜料覆盖晕染所形成的条状色斑。
顾为经所掌握的画刀画就脱胎于此。
在漫长的时间里,画家的创作力是没有极限的。
除了常见的油画刀,
还有坚硬的笔杆、海绵、布片、报纸甚至是牛角梳、烹饪漏勺以及口红帽,都被各位前辈画家们研究过,拿来当作处理颜料的绘画工具。
每种绘画工具都能形成自己专属的纹理,很多常用的工具都被围绕着开发出了相应的独家技巧。
细分下来,
它们都未必比油画刀的相关技法要简单。
比如说20世纪早期印象派画家亨利·唐克斯在伦敦史莱德艺术学校任教期间,随手抓来一张早餐时买来的《泰晤士报》,用来擦除画布上被自己不小心涂上去的污物。
他偶然发现这种有一定吸水能力的旧报纸,在处理表层颜料细节时很好用。
就以此为蓝本,开发出了以报纸为作画方式的新画法,并以自己的姓氏将其命名为了“唐克法”。
时至今日,
很少有人专门用“唐克法”来进行画画。
但用废报纸来去除人物脸颊以及建筑物表面多余的纹理,依然是美术生画人物肖像和表面光洁的风景建筑时非常实用的技巧。
真论起来比画刀画还要常见和实用。
顾为经在得到《新体画精髓摘要》之前,就考虑过使用油画刀来处理色彩过度。
握着大锤子的人,总是想要敲钉子。
油画刀是他掌握熟练度等级最高的技能,只要有能派上用处的地方,顾为经便想着试试。
遗憾的是,油画刀的使用场景是用来处理奶油一样黏稠的厚颜料涂层。
它和中国画讲究的淡薄清新的绘画观点有所冲突。
同时,使用油画刀很容易在油画表面形成山脊状的凹凸纹理线路,这是画刀坚硬的天然属性决定的。
这种抽象肌理不是坏事,是画刀画的特色。
但和顾为经所追求偏向传统写实的画面效果不同,也与新体画的理念截然相反。
新体画是宫庭画。
你什么时候见过故宫里有任何画家会把康熙、乾隆皇帝的脸画的坑坑洼洼,全是折线棱纹的?
这不是大胆改革画法,
这是画家活腻了。
要是被康熙皇帝误认为是取笑他幼年天花留下来的痘坑,九族绝对恨不得掐死他。
“这种画面并不适合用油画刀,而且,用好油画刀也不容易。”
酒井胜子轻轻用手指在顾为经的额角戳了戳,“我说的是更加直接的绘画方式,我们的手指。”
“应该这也不是顾君你的最终参展作品,那么,不介意我动吧?”
酒井小姐在征得顾为经的同意后,就用刚刚给顾为经擦汗的纸巾包裹住白皙的指尖。
她整个人靠在男生的肩头,从顾为经的胳膊上方伸出自己的手,直接将手指按在了油画的一处高光表面,轻轻的擦揉。
“如果这样的一幅画摆在我的面前,用笔能力达不到的话,我也许会采用这样的处理方式。”
胜子的动作有点像儿童绘画。
但她的指尖揉捻的非常的小心,一点点的从指面上拂过。
“手指是我们生来就带着的绘画工具。神经丰富,关节更加灵活,最原始,最直接,在需要展现微妙效果的时候,更胜画笔和画刀。不仅小孩子会用手指沾着颜料画画,达芬奇、提香、戈雅和透纳都很喜欢采用手指涂抹法的绘画方式。”
酒井胜子用手指肚,慢慢的将顾为经笔下的高光色彩过渡处的颜料揉进亚麻画布的深层纹理纤维之中。
她吐气如兰,在顾为经的耳边轻声解释道。
“我曾经在弗洛伦萨的uffz画廊,近距离观看大师提香的名画《乌比尔诺的维纳斯》,那时我就注意到过,提香非常喜欢用手指轻擦高光和重调子,来柔和画面的边缘,制造一些缥缈优雅的气息。”
顾为经开始时,还有一半以上的精力被身后传来的棉花糖般温软的绝妙触感所分散。
只是过了十几秒钟之后,
他就认真了起来。
顾为经的全部注意力都被胜子小姐的手指以及眼前的油画布所吸引。
酒井胜子的手指点的位置,正是画布表面的斜上角,那株有阳光射来的大槐树的位置。
此间的绘画细节,顾为经刚刚基本上已经画完了。
高亮的阳光在这里和树叶的阴影产生了强烈的视觉反差。
沙~沙~
酒井胜子指尖沿着顾为经的用笔轮廓,从画布表面树叶的边缘处扫过,留下了雾蒙蒙的轮廓。
她像是正在处理不听话面团的家庭主妇。
一层层浓颜料和淡
颜料相互在胜子的指尖挤压下糅合,产生了透亮而又模糊不清的画面效果。
天空与树叶相对,最上层的天空和树叶的边缘弥合在了一起。
大槐树的树叶又保留了浅淡却清晰的外轮廓。
“伱看看,这样的效果会不会好上不少?我其实觉得树叶的叶脉边缘处这种雾蒙蒙的模糊感就挺好的,但是如果你希望的话,也可以重新在这层底色上,把叶脉再补上去。”
酒井胜子花了三、四分钟的时间,将槐树所有高光部分的树叶边沿都认真处理了一遍,这才将手指尖泡进一边的稀释剂中。
她洗去透过纸巾染到手上的颜料,表功似的问道。
“胜子。”
“嗯?”
“你真是个天才。”顾为经看着画面轻声感慨道。
“你也是哦。”酒井胜子顺了一下头发,笑着回应。
不用等待系统最后给出的数据化的面板。
光看现在的画面效果,顾为经也能确定现在作品比起他上一次的绘制,绝对又有了不小的进步。
酒井胜子跳过画笔直接用手指处理颜料的方式,既大胆,又高效。
浅色和深色的层次十分自然的叠加在了一起,制作出了非常柔和的色彩渐变。
像是熹微的晨光。
顾为经的心跳的很快。
胜子小姐真的是给了他一份大礼。
手指涂抹法无法帮助顾为经直接消除画面里的全部的隔阂之处。
它也自己的局限性,用手指涂抹颜料,通常仅能适用于处理高光的色彩过度。
色彩过渡又只是占到画面不足的几个主要原因之一,处理树叶和天空可以,人物就不好用,手指一涂就花了。
但这依然是一个和金子般宝贵的想法。
别看酒井小姐只是拿着指尖在顾为经的画布上涂抹了几分钟。
顾为经还是马上就意识到,这幅画的价值比它的前辈有了翻倍的跃升。
这个说法丝毫不夸张。
美术画作值钱的地方,不仅仅是更好的画面观感,更是无法被替代的美术创意。
而创意无价!
艺术界百分百抄袭的仿作几乎是没有任何价值的。
大画廊和画展的评委对画家的诉求与豪哥不同,要求有原创性。
一个只会画《蒙娜丽莎》、《星空》、《日出·印象》的临摹者,画廊根本就看不上眼,市场也不会喜欢。
艺术品值钱就值钱在它的唯一性与艺术家在其上所注入的思想性。
杜尚曾花了几十法郎买了一幅《蒙娜丽莎》的廉价仿作,然后给它添上了几撇小胡子,并画作的表面用马克笔表面写下了“lhooq”。
lhooq的法语读法是“ellechnducul”译为——她的屁股热烘烘。
这幅用时不到三分钟创作出的“热烘烘的屁股”,2014年转手就被卖了大约小一百万美元的价格。
收藏家们喜欢杜尚的偏激和特立独行,也喜欢这幅画背后的诸多争议和故事性。
但如果没有杜尚的几笔小胡子和颇为粗俗的提词。
原本那幅《蒙娜丽莎》的仿作,
就真的只值个几十法郎而已。
顾为经要是敢仿一幅“乾隆皇帝观画图”去给狮城美术展投稿。
哪怕他仿的再如何优秀,即使是郎世宁亲自从京西阜成门外的葡萄牙传教士墓地里偷偷爬出来画完再躺回去。
不好意思,
组委会的老爷子们也绝对会把画稿给扔出来,踩上两脚,再吐口唾沫。
主体原创性是最基本的参展要求。
而画法是否具有原创性则是加分项。
若是把“新体画”当成“印象派”一样的美术流派。
像顾为经如今所做的一样,仿照前辈的画法,创作新的作品,在古典绘画领域不算特别大的问题。
要是成名的画家可能会被批评缺乏新意。
对于远没有到“走出自己的路”的小画家们来说。要求他们连画法也要推陈出新,实在是太离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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