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有些人动了不该有的念头。”
正在看这则的视频的顾为经微微皱眉。
示威?
他不会故意把头埋在砂砾里面装鸵鸟,若非有人恰好在这段时间触了唐宁前辈的霉头的话。
人家话里夹枪带棒影射的对象就是自己。
“可能也谈不上示威。”
顾为经苦笑。
两个段位相似的人之间互相放狠话,才称的上示威。
别说表面看上去没有任何值得一晒的成绩的顾为经了。
唐宁刚刚成为亚洲身价最高的女性艺术家,就算是他最拿的出手的那个侦探猫身份,对方也能一只手打十个。
这样的差距,人家朝自己脸上吐唾沫,外人都会觉得是抬举自己。
唐宁只是在对镜头表达不满而已。
即使这份不满,也是更类似是一个父母手上的掌上明珠朝着长辈发小性子,质问对方“难道老爷子你不疼我了吗?”的那种撒娇。
唐宁的不情愿是针对曹老的,顾为经只是顺带着提一句而已。
“唉。”
顾为经抿起嘴。
他明白曹老关门弟子是多么大的馅饼,也是多么烫手的位置。
原本郁郁葱葱苹果树上最大,最甜美的果实,板上钉钉是唐宁的,忽然之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个野孩子可能要来抢着吃。
换位思考,唐宁有所不满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事情。
“曹老的继承人?”——顾为经脑海里回味了几息这个名头,他心跳一阵加速,然后又立刻收敛了心神。
顾为经是一个年轻画家,在得知自己也许有机会拜入曹老门下,午夜梦回时对这个名头没有心动过肯定是骗鬼的。
机遇和才华,是支撑艺术道路高度的两根支柱。
成为“曹老的继承人/画宗掌门人”这种概念已经大到不能用得到机遇来简单形容。
这甚至是某种意义上的艺术版本的“天命加身”。
毕竟,她继承的是一整个源远流长的艺术帝国的神魂。
不是顾为经的夸大。
拉里·高古轩、布朗爵士,一个天底下最富有的画廊主,一个天底下最有威望的艺术评论家。
《纽约时报》很多年前,就将他们两个人一个冠以艺术沙皇的名头,一个冠以艺术教皇的名号。
曹老爷子在出席演讨会,国际学术会议这类活动中的座次,甚至能排到这两位沙皇、教皇之前。
这些年亚洲市场一直是各大画廊谋篇布局的重点,高古轩做梦都想能把曹老签到自己的名下。
八卦小报传闻,08年赫斯特出走后,高古轩就和曹老有过接触,那份未曾流出的意向合同金额据说高的“足以买下帝国大厦”。
不论这顶冠冕被曹轩老先生,在公众面前最后放在了谁的脑瓜顶上,。
那个人少奋斗三十年?
别逗了。
全天下数千万美术从业者中的大多数,就算给他时间从新石器时代卖到现在,也敌不过这轻飘飘一个名头带来的好处。
随便想象了一下那种场面,顾为经的心里就痒痒的不行。
可他也是一个有理智的人。
顾为经非常明白的知道,在自己成长到一定地步以前,完全就不应该想这些。
太遥远了。
接班继承艺术帝国这种事情,是要讲实力的。
有实力的太子登基叫皇帝,没有实力的人,就算馅饼砸在他脑袋上,他也只是个傀儡。
现在的自己根本不配和唐宁女士对比。
即使曹轩老爷子明天对全球媒体宣布,由一个叫顾为经的人来接他的班。
也会成为全天下的笑柄。
琢磨琢磨怎么画好紫藤花,从而在新加坡双年展上获奖,要比空洞的遐想这些有的没的,现实靠谱的多。
顾为经随手端起桌子上的纸杯里火车附送的咖啡,往嘴里灌了几口,苦涩的咖啡冷却了他胸膛中躁动的血液。
他缓缓的变得平静了下来。
手机上的视频仍然在继续播放。
这个预告片分为三个部分,选取了对唐宁采访中三个最有话题点的片段。
顾为经刚刚看到的,就是名为【唐宁·下一代亚洲艺术女皇?】的部分。
接下来则是五六分钟的记者询问女艺术家,是否有野心征服威尼斯美术展的叫做【唐宁·明日站点】的专题对话。
顾为经本以为林涛教授叫自己看的只是采访的第一部分。
没想到。
在视频的最末尾,女艺术家再次提到了自己。视频的第三部分名为【唐宁·给年轻艺术家的话】
“我想,现在是时候,让您以前辈的身份来谈谈年轻艺术家发展的问题了。”
记者拿过了最后一张采访卡。
“二十年前您当初以一幅名为《百花图》的作品,第一次赢得魔都美术双年展金奖的时候,评论界曾将您和一位芝加哥的女画家loui&nbp;troy并列为【艺术双姝】。当初的你们真是很相似,你们都是二十岁,都
是名门高徒。”
“您是亚洲国画宗师的弟子,troy是北美波普艺术运动名家的高足,甚至你们都以画花而出名。您擅长将国花百花融为一体,她则用百种颜色的色点,点出一朵千变万化的波普之花《玫瑰》在芝加哥双年展获得大奖。对了,您还对loui&nbp;troy有印象嘛?”
“troy……当然,我们没见过面,但是有那么几年的时间,人们总是在我面前提起这个名字,想没有印象都难。”
唐宁摸了一下头发:“很遗憾,我听说她——”
“是的,她的艺术道路并不顺利。《百花图》只是您艺术生涯的起步。芝加哥双年展获奖,却是troy一辈子所达到的美术最高峰。”
“这个说法可能对troy稍显冷酷,但客观上说,回过头来看,实际上你们这对双姝的职业生涯并非媒体设想的两条镜像的复刻曲线。你们只是在0岁那年有过一个短暂的交点,然后便从擦身而过,此渐行渐远。”
记者抬起头,盯着唐宁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据芝加哥警方报道,loui&nbp;troy在去年早些时候,由于非法持有武器与违禁药品,以及和一桩枪击案有关的一级谋杀重罪指控,被判处11年监禁,期间不得假释。”
“是的,我当时看到了新闻报道,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不知是真的心痛,还是在镜头面前作秀,唐宁捂住了嘴,轻轻抽了一下鼻子:“我为她的堕落感到惋惜。”
“犯罪,药物成瘾,洗钱,乃至枪击……我很不愿意这么说,但其实在我们艺术圈子里,这并非稀少的例子不是嘛?连达明安·赫斯特都进过监狱。”记者很尖锐的说道。
“同样是以画花出名,曾经如此相似的两个人。0年后,您的国画花卉一画难求。听说连一向对艺术品投资比较谨慎的李超人,都多次在采访间,被拍到书房悬挂着您笔下的国画花卉。”
“而troy,则用一桩枪击案,为自己职业生涯开出了一朵鲜血淋漓的死亡之花。唐宁小姐,您觉得,是什么造成了这样的区别?您又有什么,想以艺术前辈的身分给订阅我们杂志的年轻的美术从业者们说的呢?”他问道。
“首先,以一个公众人士的角度,我对loui&nbp;troy的事情感到痛心和难以理解。然而,我必须澄清一点,从始至终,我们两个人的作品就没有任何的相似性。我们的区别,从一开始就很大。”
唐宁双手交叉,放在翘起膝盖之上。
“怎么说?”
“我的《百花图》,是有情感的,每一种花卉,都有珍贵的风情和神魂蕴含在其中。而她的《玫瑰》,抱歉,用数千个色点构成玫瑰的花叶,这个技法或许很炫,但是花叶本身是空洞的,没有足够的情感支撑,一朵有神的花和一朵无神的花,真正了解艺术的人,就会知道其间的差距在哪里。”
“任何一个执着有耐心的人,都可以锻炼出很精巧繁复的画面设计。”
“而捕捉花绘绽放那千分之一刹那的神采,并将它赋予独特的气节,嗯,欧洲的朋友们更喜欢叫它花语,需要的是万里挑一的灵气。这就是我和loui&nbp;troy的区别,也是很多普通庸材的区别。”
唐宁骄傲的点点下巴:“我不是因为loui&nbp;troy锒铛入狱后,要在这里落井下石,即使她的作品今天和我的作品卖的一样的贵,我也会指出其中的区别。庸材,很多人都会觉得这句话刺耳。可我的性格就是一个很坦率,很keep&nbp;real的人。”
“有些时候我的师兄会对画室里的小孩说,努力加油,只要好好用功,就会收获回报,将来的某一天,他也会成为很成功的画家。我从来都不会这么说,这个世界从美术这个概念诞生以来,能把单张作品卖到100万美元以上的画家不超过三百人。事实从不是只要努力,就能成为杰出的画家。”
“事实是,绝大多数人注定都是庸才。他们不是只要努力就会成为我。不,不,不,千万不要有这么虚妄的念头。他们一辈子都注定成为不了我。”
“乱给小孩子微笑,是一件很虚伪的事情,反而会给他们一些不切实际的野望。”
“等他们认清自己的位置的时候,会崩溃的,也许是枪击别人,也许是朝自己脑袋上开一枪。”唐宁意味深长的说。“您也知道这个道理不是么?只是很少有人这么坦然的说出来了而已。”
记者不置可否的耸耸肩。
这是暴君一样的冷酷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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