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迅哥儿。
——
酒井胜子的这个吻平静而长久。
她与顾为经一坐一躺。
女孩跪坐在草坪之上,顾为经则软软的躺在地上,额头被胜子放在自己的腿上,湿漉漉的头发一绺一绺的贴在额前。
他全身的衣服都湿透,连带着也濡湿了酒井胜子的衣衫。
胜子腿上的男孩子真的看上去一点也不英俊好看。
现在那幅狼狈又落魄的模样,倒像是他是酒井小姐刚刚跳进旁边的湖里,把他捡上来的。
这样的画面完全不罗曼蒂克,不符合任何偶像韩剧里会出现的让少女春心萌动献出初吻的场景。
此时此刻的顾为经从心里都觉得,他的表现的宛如一个十十的loer。
哪个优秀的女孩子会希望亲吻一个被挑战所打败的废物呢?
然而,
酒井胜子这个吻还是亲了下来。
她没有亲在顾为经的嘴唇上,而是像一个慈悲的修女嬷嬷一样,亲在了他的额头。
或者说,
这是一个母亲般的吻。
顾为经的瞳孔微微震动,呼吸在那一刹那间就陷入了片刻的停滞,连时间都在女孩柔软的嘴唇亲上来的瞬间,被按下休止符。
身边的喷泉上,背生双翼的林间仙女用她残破的大理石头颅无声的凝望着这个嘈杂而又充满求不得之苦的世界。
像是已然保持了这个动作一千年。
雕塑下的草坪上。
风吹着风,水接着水。
人世间姑娘亲吻着膝盖上男孩子的额角,两个人的皮肤彼此相连。
这一刻,万籁俱寂。
顾为经已经很久很久都不记得,被谁这样亲过了。
莫娜和他之间的若即若离的分寸感拿捏的很好。
她会主动牵起自己的手,会在海边的沙滩长廊步行的时候伸手挽过他的胳膊。
莫娜也拥抱过他,顾为经也曾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贴的很近。
唯有吻。
在国际学校这么开放的环境中,他们从来没有彼此亲吻过。
顾为经是不敢,莫娜大概是不愿。
主席小姐不愿意轻易踏过介于满分朋友和六十分恋人之间的小小界限。
有些时候。
可以在她的引导和掌控下,稍稍过界一点点,稍稍有一点点小小的情欲和暧昧。
但亲吻……亲吻就越界走的太远了。
可能上一个吻过自己的女人,还是他的母亲。
但那已经是非常遥远的记忆了,久得他都记不清,到底有没有真的发生过。
顾为经是那个被父母抛下的人。
他隐隐约约明白。
其实他的父亲并非爷爷口中的国画天赋不好,但是在仰光当年混乱的时局里,画画真的并非是多么有前途的专业。
所以他父亲讨厌画画,讨厌他们家的书画廊,讨厌这里的贫穷和混乱,讨厌顾童祥嘴里想让他拿起画笔继承家学的念叨,要拼了命的冲出去改变自己的人生。
并且永远都再也不回来。
顾为经甚至知道。
当年他三岁的时候,父亲得到就职的法国银行晋升他去本土总部上班的岗位的时候,曾经执意要带顾为经一起走。
他要让他的儿子不要经历这个国家的一切,经历他所经历过的痛苦。
拿法国国籍,读法国学校,成为一名发达国家的社会公民。
成为那些在东南亚坐在“滑竿”上的人,而非抬“滑竿”的人。
将来当医生或者律师,或者学金融去当个golden&nbp;boy也不错,这才是他理想中的儿子应该过的人生。
而非一代又一代的经营着那家仰光河畔陈腐到让他感到窒息的祖业书画铺。
是顾童祥阻止了这件事。
老爷子当初哐哐哐拍着桌子和儿子大吼,我们是书画世家,我父亲当初把书画铺传到了我的手里,我就有义务要把他传下去。
你像一个懦夫一样逃避了自己的责任,你的儿子就必须背起来。
这是你选的!
如今看上去慈眉善目的顾童祥老头子,在那时竟然扬言祖宗的手艺传到他这一代要是断了,他明天就去跳仰光河。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件事错的是顾童祥。
他表现的和顾为经闲来时逛东夏豆瓣那个著名的“父母皆祸害”讨论小组里,经典的东方式不讲道理的威权大家长的行为一模一样。
从根子上来说,顾童祥也真的是一个威权式东方大家长的性格。
但另一方面,顾为经也并不怨恨。
因为爷爷真的对他很好。
连顾为经都要承认。
在他和堂妹顾林之间,老爷子的心确实是偏的,这一点婶婶有怨气也没什么可说的。
顾童祥可能一直对顾为经有一份,没有让孙子去过“更上等的生活”的内疚,所以一直在拼命的加倍补偿他。
只是。
这样的顾为经从小就缺少来
自父母的爱。
他的父母到法国后几年便分居了,过的都还不错,也都没有再回来过。
顾为经有些时候会在节假日和身在法国的长辈通个电话。
双方客客气气的互相问好,父亲祝他学业有成,顾为经祝父亲身体健康。
接着顾为经会等父亲客客气气的询问他假期要不要去巴黎玩。
他再客客气气的拒绝,说等下次有机会再说。
然后互道晚安,挂断电话。
整个流程双方都处理的非常熟练。
不像是父亲和儿子,倒像是两个客气按照一张设计好的客服表格通话的陌生人。
唯有顾童祥这个时候在电话旁边总是不停的搓着手掌。
表现出紧张兮兮、欲言又止的样子。
当老头子得知,顾为经原计划想去法国美院上大学的时候。
顾童祥一方面拍着胸脯保证孙子尽管去念书,学费生活费什么的,他是一定能拿的出来的。
另一方面,老爷子明显变得更紧张了。
甚至连日常生活中,老头子都小心的不愿意提起顾为经的父母,饭桌上偶尔会对着新闻冒出些“银行工作好枯燥无聊的”,“投行的人都是吸血鬼,这钱挣的没良心。”这类古怪的试探发言。
每次看见顾童祥表现出这种纠结的样子,顾为经都觉得有些好笑。
他知道爷爷在害怕什么。
他爷爷害怕自己恨对方,也怕自己萌生了放弃艺术道路的念头,就像他的那位二儿子一样。
从很久以前,他就想跟爷爷说,您放心,我是不会接受父亲的邀请的。
即使顾为经去法国念书,也会继续在绘画道路上前进,而非改去当什么银行职员。
这不是因为学了十几年艺术,大学转去学金融很奇怪。
好吧。
奇怪确实挺奇怪的。
但法国的商科申请并不难,德威每年也确实有艺术生,在父母的要求下大学申请类似的专业。
当然更不是因为顾童祥那套“银行无聊,投行吸血鬼”的暴论说服了他。
而是因为他是个敏感的孩子。
他从很多很多年以前,顾为经就明白了他是那个被抛弃的人。
十五年前的那个夏天,父亲登上飞往戴高乐国际机场的波音747洲际客机的时候。
就把他三岁的儿子,连同缅甸高温多雨的天气一样,永远的抛在了人生的被翻过的角落。
被丢掉的野孩子,再也不会被家长回头抱回去。
顾为经能和好运孤儿院里的孩子们相处的这么好,能茉莉一起跳舞,能以绝大的耐心抱着布稻和对方说一下午的话。
不光是因为他有钱,也不光是因为他有善心。
可能顾为经自己都未必意识到,他在这些小孩子,看到了某些他自己的影子。
老头子顾童祥不懂。
实际上每次打电话时,双方都挺尴尬的。
电话听筒里传来“为经,我的儿子,伱还好嘛?”的问候,本质上就和网购客服“亲,注意身体健康,记得五星好评哦!”这种话语里的情感含量没啥区别。
这个事实顾为经明白,他清楚……自己的父亲也明白他明白。
要是顾为经哪天点头答应了他的邀请,电话那端的那位中年男人,反而才会觉得不知所措。
这对父子双方现在都不希望,对方再去侵入他们的日程生活。
顾为经的父亲已经有了新的生活,新的环境,新的秩序。
顾为经……他从小被爷爷带大,和爷爷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时候,对方就是他最亲近的亲人,世界上对他最好的长辈。
他怎么会忍心,让对生命中他最好的长辈失望呢?
只是。
这种留守儿童式的被父母抛弃人生,从侧面构成了他的压力。
构成了他肩上的担子。
也构成了他内心中的自卑。
当顾为经被心魔击倒的时候,诸多幻象皆生,他以为自己再一次被像是从高空中抛下,向着无尽的虚无里坠落。
1年前他被父母亲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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