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的怎么样了?要不要休息一下。”素描老师扬了扬下巴,随意的问道,藏在口袋里的手指不停的区张,拉伸。美术从业者指关节磨损的厉害,或者得腱鞘炎,都快要变成常见职业病了。工作量比较大的插画师,听说还有专门练了左手,画起来左右开弓的。左手疼了换右手,右手疼了再换左手。想想都充满了苦逼打工仔的血与泪。瓦特尔教授右手食指的第二关节有一点过度磨损,到医院去拍过片子。好在还不到关节炎或者滑膜炎的程度,积液也不严重,没到需要额外治疗的地步。医生建议,日常做好热敷和按摩就足够了。他在办公桌前全神贯注的练了十几分钟的素描勾线。自己画写生时,讲究写意轻灵,模仿他人的作品的临摹线条时,则是一个力气活。用不着力透纸背。也最好要下笔又准又稳,稳稳当当,厚重平滑的把别的画家在纸面上的过渡转圜线条,重现在纸面以上。瓦特尔练了几张以后,手指开始有些酸涨。肌肉关节的酸痛归酸痛,精神还是相当愉悦的。诚然。高中老师乃至普通画家,绘画技法的些许提高,未必就能赚到更多的钱。但任何一个美术从业者,只要有那么一点点的追求,看着自己落笔画出了一幅更好的作品,都会觉得心生欢喜。瓦特尔教授这般远离艺术中心,也不再是“涨画”黄金年岁,水平不高不低的职业画家,想要获得技法的提高,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啊!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一张作品练习时,在前后的练习的铅笔线条中,感受到肉眼可见的进步了。虽然。这个“肉眼可见”的进步幅度不大。得眼神比较好的评论家,斟酌一番过后,才能约莫、大概、估计……确定线条功力可能有一小扣扣的前进,甚至会被当成了画家发挥好坏的正常波动。换算成系统面板上的经验值,前后也就提高了十几点,总计不超过20点的进步。但是瓦特尔教授心中有数,提高了就是提高了。再小的进步也是踏踏实实的进步。“真爽!”不是谁都是毕加索,一生中能被拆分出六、七个不同的绘画时期,到了老年还能做出绘画风格的突破。瓦特尔的岁数,没有追求的普通从业者。谈什么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就是骗鬼。别说他们也称不上百尺竿头。就那十尺的小竹条,想要保养好原本的长度都不容易,很多人一离开学校,都已经是逆水行舟,到了“不进则退”的技法衰退期了。雷阿诺晚年改行去刻画无衣妹子的肉体去了。缩在他的乡间别墅里,每天就画各种穿衣服,不穿衣服的小姐姐。不少评论家怒喷他的画法变庸俗无趣,从独一无二的雷阿诺,变成了第二个鲁本斯。但也不乏有学者充满同情心的推测,这是因为他到了晚年愈发严重的关节炎和痛风,使得他的控笔能力下降,笔法不足以再支撑起他早年那般充满了细腻短线条的画法高度。即使顾为经这样身体机能正在巅峰期的青少年。在面对职业画家·一阶最后几百点的瓶颈时,也把他折磨的要生要死,在湖边画了半天,经验条都不给面子的没个动静。如今一点点逆着年龄的增长势头,怎么能不让瓦特尔爽到飞起?他感受到了年轻时学习绘画时那种久违的兴奋感和愉悦感,好像逝去的时光重新在他笔下重新开始倒流。他充满了想要找人炫耀的欲望,溜达了过来。瓦特尔站在门口,伸展曲张的手掌,然后把手掌抵在胯骨上轻轻下压,在微微酸痛间,听着手指关节间的小气腔发出犹如握着一把大豆缓缓摩擦挤压般,那种微不可查的弹响,来让手指筋络充分的拉伸。可惜,无论在脑海中如何的盘算。找屋子的学生说“我抄了你的画,技法一下子就提高了呐!你画的线条很好,现在它是我的了。”似乎想想场面都有点尴尬。这让瓦特尔教授这个表面古板,内心的闷骚的德国人胸中的表达欲,无法得到十足十的宣泄。“还好,有明显提高,进步很快。”顾为经点点头。“我的训练方式有用吧,有提高就好了,这可是我教学的精髓,就是让每一个学生都在日积月累的训练中,慢慢的开始
感受的到提高和进步。”瓦特尔对顾为经的称赞蛮受用的。使劲的点头,想了想,又轻轻哼了一下。明显提高?呵,年轻人。水彩练习和素描涂格子相似,都是一笔一画水滴石穿重复性的水墨功夫,就宛如早晨起来做过广播体操一样。我的教学方式什么效果,我自己不知道?有效果,但也见效慢。一般艺术生初始时至少要练习一个月以上,才能慢慢的在平涂过程中让自己对画笔有足够的熟悉感。只有在反复练习笔画涂抹间,对颜料的扩散流淌方式有个大体上的判断,才能逐渐让手指稳定下来。才画了十几分钟就说自己练到了门道,呵,年轻人就是口气大。他咋不上天呢。所谓网络名梗“你竟敢用我的魔咒来攻击我,波特?”——顾为经用瓦特尔教授自己所创造的绘画方式,谈论什么进步神速。是挺幽默的。虽说是有礼貌的客套恭维,可素描教授自己听的都有点脸红。我刚刚在外面学着伱练习勾线,那种进步才叫明显的提高,你在这里练平涂可不算。“觉得有进步是好事,不着急,日行一善,每天进步一点点就好了。”瓦特尔溜达了过来,笑呵呵的说道,斜着眼瞅了两眼顾为经。“这种画法,常练常新,闲的没事的时候,就提起笔,拿起颜料涂上两笔,总不会有坏处。你多去感受地心引力,感受颜料的流淌,大地母亲才会张开怀抱去拥抱你。”瓦特尔拿起画笔。“来,我再给你涂两笔做个示范,刚刚讲解的有些匆忙,你可能还不太清楚,平涂法练习的标杆是什么样的,到底要得到怎样的笔触,才可以被算成是很好的平涂。”素描老师右手接过水彩笔,左手依然自信的插兜,昂昂下巴,示意顾为经到一边去,把工作台前的空间给他让开。凝神屏气,低头潇洒提笔。瓦特尔教授望着倾斜着的工作台上那张几乎已经完成的涂色练习。素描老师一手插兜,一手提笔,脖子向右下方倾斜45度凝望着画板,这pose照下来,当真很有艺术家的格调。奇怪的是。瓦特尔摆了五秒钟pose后,又不声不响的重新把笔放下了。“呃……顾,你以前练过平涂法嘛?”瓦特尔教授转过头来看着身旁的顾为经,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最后整个人都扭了过来。就是因为熟悉水彩。瓦特尔才更觉得不可思议。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水上廊桥最后的那三分之一左右的填色。下笔柔,提笔轻,行笔顺。整个笔触的笔触轻重掌控的恰到好处,倒不说夸张到什么像是用尺子笔的画出来的那般笔纸。但就是很顺。特别是。从最后一笔的颜料流淌扩散的下边缘来判断,整个笔触是在一条顺畅的直线上的,整个颜料的扩散流淌几乎都差不多,这代表着画家的手腕用力也极为稳定。平涂是水彩里最基础的画法。瓦特尔自己来画,这样简单的线条,实际上也很难会有非常明显的提高了。“不对不对。”不等顾为经说什么,瓦特尔自己就已经摇晃起脑袋来。以他的授课经验,分明看到,顾为经最开始涂色时的笔触线条还有明显的起伏和色差,就属于那种水彩控笔不够熟练的艺术生在纸面上最常有的表现。而这种表现在灰白色的调子铺陈满纸面上这条水彩廊桥的过程中,飞速的提高。这种提高速度,连肉眼可见这个词,都未必能准确的概括。属于把完全没接触过的普通人薅过来看,都会明显觉得廊桥的前半部分,和后半部分完全不是同一个画家画出来的那种地步。实在有点匪夷所思。众所周知。一个人技法提升最迅速的阶段,往往是刚刚接触某种画法的阶段,一张期末卷子,让一个智商正常的学生从0分提升到10分,是很迅速的。有些学校,你把名字写在正确的位置上还有3分呢。问题是,顾为经在水彩课投入的精力不算多,但也完完全全不是什么水彩初学者。他在纸面上呈现出来的提高,谈不上90分到100分的精益求精,也是50分到60分的质变。开始时。顾为
经明显还对水彩颜料的溶解扩散感到陌生,笔下的线条被收的很紧。而最后几笔,自如洒脱,已然对这种涂色练习到达了达标的程度。瓦特尔老师原本觉得,就算再有天分,上手的感觉非常好。也得要三周到一个月的练习,才能画到这样的程度。现在,常人几十天练习才能有的改变和进化,被全部浓缩到了眼前的同一张画纸之上。素描老师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很离谱。若不是他教了顾为经不少年,对这个学生有些了解,特别是对方没有这么做的任何理由。他都要怀疑,顾为经今天跑过来求教水彩,是专门过来演他来的了!wait!若这不是来演它的,莫非……自己的绘画教学方式有这么吊,只是他自己一直没有开发出它的完整效力?瓦特尔想到一种可能性,心脏抖了抖。难道,他瓦特尔本来能成为皇家艺术学院的水彩系的堂堂大教授,却跑来德威这种私校,被明珠蒙尘了。“唉,话说,我怎么教你的来着?”素描教授出神的回忆着他今天中午和顾为经的所有交流对话,思考着,他是不是无意中说出了某句“芝麻开门”一般,足以载入艺术教育史的至理名言,却被他自己无意间忽略遗忘了?嘎嘣——手指在腰上抵的太用力,指节软骨发出一声脆响。瓦特尔教授有些吃痛,急忙从兜中抽回手指,也顾不上痛,看看自己的手掌,又看看眼前的画板。恨不得立刻也赶紧做一组平涂练习。这玩意儿真有那么神,效果这么好?“我没有专门练过水彩平涂。”顾为经的声音打断了瓦特尔的畅想:“但是,我本身就有软笔的底子,我觉得是这个经验,帮助了我不少。”“软笔底子?”瓦特尔又是一愣。中国画,日本画都是独立的绘画路线,很多欧洲大学也开设有类似的学课,但若非是专门向往东方艺术研究方向发展的艺术生。正常的欧美学生是接触不到类似的美术理论的。另外,德国历史上就根本没有书法这个概念。传统上他们也用狼毫,尼龙的软毛画笔,但那只是油画或者水彩的一项必备工具。瓦特尔一时间没太理解,软笔底子是啥意思。顾为经想了想。他从画具里,挑了一根小号的鸡距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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