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闲小说 > 都市言情 > 全能大画家 > 第五百八十八章 回溯
    第二种临摹方法,就是真真正正意义上的背临了。

    很多博物馆都是不允许现场支个画架临摹的。

    私人藏家手里的珍贵的作品真迹查看时也有诸多讲究,基本上不能过手,借阅回家,你不是他儿子或者他爹的话,更是想都别想。

    在人家家里,主人愿意拿出来,把画放在桌子上,让你看上五、六个小时。

    便是天大的面子。

    旧社会也没照相机这些新奇玩意。

    这种时候,你就需把画从头到尾的完完全全的记住,然后在回家以后,再准备纸笔,把记住的画,重新背着画下来。

    这种临摹方法,很考教画家的记忆力。

    考教临摹者能不能把原作的笔墨细节和色彩变化短短一个晌午的功夫,就能变为记在的脑中的一处处要点诀窍。

    然后再尽可能周全的全部画回来。

    做到这一点就很已经难了。

    可依旧不是背临的全部。

    比要求过目不忘般的记忆力更苛刻的是,背临想要背临的出彩,那么在那些记住的表层的笔墨细节之外,更考教的是画家对于“意”的揣摩。

    单纯的记性好是不够的,还得极其有悟性。

    看能否和这幅画的主人“意气”相投。

    凡画山水,意在笔先。

    不同的画家,不同心境下画出的作品,就会有不同精气神。

    大师笔下杰出的作品张张不同,又张张鲜活。

    有些画意气风发,有些画意思横逸,有些画意性自足,有些画用意绵密。

    此间总总,不一而足。

    就像顾为经脚下柚木地板的原木一般,刨开后木纹片片都不相同。

    绝对找不出两片一样的地板,也绝计找不出两片神意相同的画作。

    只有你当此刻作画时的心意,恰如其份的贴合上了前辈大师落笔时的思绪。

    手里的作品才能真正活了过来。

    有了神意,笔下笔墨变化,便有了灵动的神气。

    否则再怎么临,再如何摹,也都临摹的不是自己的东西。

    空得了一张皮囊在纸面上,怎么穿这张皮,都逃不脱“毫无新意”这四个字。

    顾为经最近遇上了瓶颈。

    不仅是技法层次上的,也是临摹《雷雨天的老教堂》上的。

    【印象派限定任务——雷·诺阿的遗泽】

    【当前任务:选择临摹一幅印象派油画技法lv7大师一阶以上的作品】

    【任务奖励】

    【1、达到临摹相似度20以上,获得初级宝箱一枚。】

    【2、达到临摹相似度50以上,获得中级宝箱一枚。】

    【3、达到临摹相似度90以上,获得限定奖励:雷·诺阿-人间百态幽魂残片,该奖励只能收获一次。】

    第三阶段需要他达到90的相似度以上,才能获得最终阶段的限定奖励。

    而当顾为经的笔下的作品临摹相似程度突破70以上之后。

    无论怎么的临摹,进步的幅度就不太明显了。

    或者说。

    以他如今lv5瓶颈等级的素描技法和lv6初期的油画技法,在笔墨线条细节的微妙变化上,纵使是对着画一笔一笔的临摹,达到和原作大师水平的七成功力,已然是逼进到上限了。

    再往上。

    那彻底就进入到了属于大师的绘画领域。

    既然对色彩,对线条的1:1还原,顾为经已经达到了目前技法能力能达到的顶峰。

    素描的破境任务也与“精神”相关。

    顾为经再重新在临摹的时候,就索性选择了背临。

    他把注意力从对着色的变幻,换到了对那位十九世纪的女画家绘画情感的揣摩之上了。

    用一个更简单的方式来解释。

    到了这一步。

    顾为经不再单纯把自己当成一个学生,一笔笔的刻板学习《雷雨天的老教堂》的画法思路。

    他尝试着把自己代入成百多年前的创作者。

    尝试复刻她绘画时的思绪,她的情感。

    代入到当年对方一笔一笔在画架前构图着色的过程之中。

    尝试着从无到有的“创作”出这幅《雷雨天的老教堂》出来。

    这么一画。

    顾为经颇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透过画笔,去想像艺术家们的心路历程,去试图还原卡洛尔是如何用画笔描绘自己所看到的一切的这个过程,让顾为经有一种极为特殊的代入感。

    艺术创作过程中,经常会有一种感觉。

    当你凝视着一幅作品太久,熟悉它的一笔一画,每一处转折,每一处浓淡,每一处最微小的变化。

    你就会代入进去。

    像是站在阡陌小路的一端,长久的凝视着另外一端一个影子。

    看啊看啊。

    百次千次。

    你就会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直到慢慢的走进了那个影子之中,融为一体,分不清你我。

    这便是艺术的魅力。

    听戏的票友听的多了听的入迷了,入痴了,容易自己就登台下海,分不清是在戏里还是在戏外,说话时都带着戏腔。

    紫砂壶的大师顾景舟极爱康熙年间的制壶高手陈鸣远,研究来研究去,制出来的壶真假难辨,最后他仿出的梅干壶竟然被诸多专家鉴定为陈鸣远传世之器,从而被故宫和南京博物所馆藏。

    《现代启示录》的剪辑师,爱极了镜头下的摄影片段,每天在剪辑室中,看胶片从眼前播过,日积月累之下,竟然把自己当成了导演科波拉,当成了这部电影的主人,偷配了一把钥匙,在下班后偷偷折返公司重新把导演剪辑出来东西删除,自己来剪。

    被科波拉抓住开除后,一把火把胶片给烧了,用信封装着灰烬寄给真的科波拉示威。

    ……

    这些例子中,有些已经开始有了《聊斋志异》里画皮,人鬼难辩般的诡谲。

    严格意义上来讲,最后那个剪辑师把自己当成了导演科波拉,已经是精神问题的一部分了。

    顾为经倒还远远没有到这一地步。

    在他心中,这像是一场猜迷游戏。

    东夏古代的文人,把写诗作赋当成了和友人之间的心智游戏。

    典故,格律,韵脚都考究之极,不光把酒话桑麻、把酒聚亲朋、把酒说天下,听雨歌楼上,听雨客舟中,听雨僧庐下,皆代表了不同的人生心境。

    连每一个字都极为的讲究。

    僧推月下门,僧敲月下门,春风又到江南岸,春风又过江南岸,春风又绿江南岸。

    思前想后,推敲推敲再推敲,直到那一个字终于对了,合上了主人心意,恰似最后一块拼图被补全,两支铜锣严丝合缝,不差分毫的合在一起。

    在“镪!”的一声脆响之中。

    主人便终于心满意足。

    顾为经现在所做的,就是把这件事反过来。

    绘画是画家的吟诗作赋。

    作品则是艺术家留下传世的诗歌。

    眼前这幅《雷雨天的老教堂》是女画家卡洛尔给他所留下的一道迷底。

    他要拿着迷底反推秘面,去推敲对面的情感。

    就像要拿着“僧敲月下门”推敲出贾岛在静寂的夜晚月下,敲响友人家大门时的心迹,拿着伊莲娜小姐的演讲中那个“42”的答案,去反向回溯宇宙的终极问题。

    诚然。

    顾为经永远都不可能,真正的把自己代入到女画家卡洛尔的创作状态之中。

    他甚至连对方到底是谁,都不得而知。

    空间上他们同在老教堂之中贴的很近。

    时间上他们则一个在2023年,一个在1876年。

    这条阡陌小道的两端,是147年足足五万三千天的距离。

    手中的一切的材料,而今只有阿莱大叔所找到的地下室油布纸所包裹着的传教士日记上的寥寥几行记录。

    时间是这个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顾为经不可能跨越150年的间隔,靠着几行文字,就成为卡洛尔,回到那个暴雨之夜,感受到她所感受到的心情,目睹她所目睹的世界。

    但解迷的乐趣,恰恰在于未知。

    未知就代表了无限的可能。

    这种螺旋的线条又为什么要如此处理呢?这种螺旋的表达方式,在今天的作品中已经不算稀奇了,可是在1876年,在印象派都还只是一个模糊的不被认可的概念的时代。

    画布上的处理方式,还是相当新奇的。

    卡洛尔是真的看到了这样的色彩,还是内心的情感的某种激烈的写照?和二十年以后,梵·高笔下的那幅扭曲的星空,是不是有异曲同工的感觉。

    而这些断断续续的线条,又是怎么回事呢?她为什么要开发出这样的绘画语言。

    ……

    顾为经提起画笔。

    他一边慢慢的想,一边慢慢的画。

    安娜坐在窗边,拉开窗帘的一角,看着窗外圣母教堂的巴洛克风格的金色穹顶。

    一只白色天鹅头颈低垂的雕塑正趴在那里。

    天空中下着小雨。

    雨水滴滴哒哒的打在雕塑之上,又点点滴滴的顺着它的长喙落下,在街上停着的一辆蓝色的大众高尔夫的挡风玻璃上砸的粉碎。

    欧洲有一个经久不衰的传说,说是天鹅是世界上最美丽,最通灵的生灵。

    它会在将死那一刻,唱出最优美的歌。

    “让我登上苏纽姆石崖。”

    “那里只剩下我们低声应答。”

    “让我像天鹅,在死前歌唱。”

    “亡国奴的乡土不是我邦家——把萨摩斯酒杯摔碎在脚下!”

    伊莲娜小姐轻轻的念起了一首诗句。

    它是诗人拜伦《哀希腊》的最后一个诗节。

    在写下这节诗的四年以后。

    这个英国人病逝在希腊民族解放的战场,从此便成为了整个西方文艺历史上最伟大的诗人。

    后世很多欧洲诗人或者自诩为诗人的家伙,都嫉妒拜伦嫉妒的要死。

    嫉妒他的才华,嫉妒他的人生,嫉妒他的薄命。

    甚至嫉妒他的死。

    安娜听说她太爷爷在学校里上学时,有位同窗的父亲,年轻的时候,就极为崇拜拜伦。

    照片里他烫着拜伦一样蓬松的卷发,穿着领子很长的衬衫,还有丝绸的袖套。

    也是当年一条很潮的文艺青年。

    战争爆发的时候。

    别人身上都带着陆军手册,带着作训文件,他的黑色小羊皮领龙骑兵中尉制服胸口的袋子里,始终放着两本诗集。

    一本是自己的诗,他自费找书商印刷了三百本,给小圈子里的人传阅。

    另外一本,就是拜伦的诗选。

    仿佛在说,“拜伦?伱看到了么!你做到的事情,如今我也做到了,我带着诗歌冲向战场了!”

    然后他果真就死了。

    死在了1916年东线和沙皇俄国的大会战之中。

    那年冬季,沙皇俄国发动了布鲁西洛夫攻势,包括40万俘虏在内,一个冬天奥匈帝国就损失了超过150万军队。

    他以为自己是龙骑兵的中尉,是勋爵,是去骑着珍爱的战马赢得欢呼、掌声和荣誉的。

    战争会在一个月内结束。

    那时,

    他将带着勋章回家,把自己的诗集抛赠给高唱《上帝保佑吾皇弗朗茨》的人群之中。

    事实上战争整整持续了四年三个月。

    大帝国们为了划分霸权与地盘而相互撕杀,世界被打的千疮百孔。

    整整一千万人死于战火。

    在重炮、机关枪、铁丝网和机关枪面前,龙骑兵的中尉死的丝毫不比沾满泥浆的士兵更加的英雄或者更加的荣誉。

    寄给父亲朋友的最后一封信中,再也没有了出征前的英雄气概,意气风发。

    充斥着对战争的迷茫和畏惧。

    可他还是死了。

    死的无声无息,无人记住。

    他那么崇拜而又那么嫉妒拜伦,拜伦死于希腊的独立运动,而他却死于一场以入侵塞尔维亚为开端的侵略战争。

    还有比这更加黑色幽默的事情么?

    每一个不成功的艺术家,都会以为自己是那只最与众不同的天鹅。

    他们以为自己能引吭高歌出与众不同的曲调,被后世的人们传颂纪念一次又一次。

    而事实上。

    他们只是时代这口炖煮一切的大锅里的一只普普通通的灰鸭子,迷迷糊糊稀里糊涂的就被炖煮了个干脆。

    没有人会记得他们的存在。

    没有人会记得他们的死。

    甚至。

    也没有人会记得他们的生。

    可想毁灭你,需要的也仅仅只是一颗猎枪里的子弹。

    有些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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