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借装委屈和没皮没脸,谢衍成功蹭到了袅袅的晚饭。
“真好吃,袅袅手艺真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在袅袅面前,谢衍也没什么骄矜之色,大口吃饭,大声赞美。
袅袅皱了皱眉,“食不言,寝不语。”
谢衍听了嘿嘿笑,又痞又坏,“给个机会同寝同枕,就知道我语不语了,保证绝对温柔。”
这满嘴跑火车的架势,袅袅只觉得污了耳朵。
“谢衍!”
虽然袅袅一直全名叫他,但这声已经十分严肃。谢衍知道,再蹦跶他就要缺胳膊少腿了,便悻悻安静下来。
“叮叮”,微信声接连进来。谢衍拿起来扫一眼,解锁,递给袅袅。
“染色制衣的拍摄方案,你看看可行不?”
这一刻还特欠扁,下一刻又特认真,没有一颗强大的心和反应力,还接受不了。袅袅接过来,大体看了看。
方案是八叔出的,光是拍摄场地就建议了仨。
“黎京博物馆,这公共场所能行吗?”袅袅对这个意见很意外,但有点心动。
“那植物园也是公共场所,不也照样拍了吗?”谢衍满不在乎,他有钱能使鬼推磨,别说博物馆,上天下海也拍得。“你都认了祁馆长为义父了,借他地盘用用又如何?”
“谢衍”,手机被袅袅搁在餐桌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音。“我只是与馆长夫妇投缘,不是为了利用他们的。”
话,还得好好说。谢衍瞄着袅袅,笑呵呵,“逗你玩呢,别生气。生气长皱纹,就不漂亮了。”
“变成满脸褶子的老太婆,也省得你总缠着我。”
“啧啧,那我变成掉光了牙的糟老头总行了吧。”在袅袅发作之前,谢衍赶紧拿着手机,往下翻八叔的文件,“你看,八叔这么建议是有理由的。”
“喏,这段史料非常有意思,上面说南黎国主樾之妃尝染碧,经夕未收,会露下,其色愈鲜明。樾爱之,自此宫中竞收露水,染碧以衣之,谓之"天水碧"。”
史料里未注明是哪个妃子,但袅袅知道,那是她亲身经历。那天她本想染一方丝帛,夕阳西下却忘记收起,经过一夜露水的浸润,丝帛被晕染成了令人惊艳的绿色。国足黎樾十分青睐,御赐“天水碧”,还脱口而出“夜露染成天水碧,一杼霞绡红湿”。
“黎京近代经历了许多战火,古建筑保存下来的不多,黎京博物馆可以说是最好的古建留存了。倘若你在馆里,重现染色制衣,应该会别有一番韵味。况且,你这次要录视频,不是直播,只在博物馆开放时进行就可以了,也不算祁馆长为你开绿灯。”
谢衍说完,袅袅点点头,算是默认。
她忽然想起上次祈夫人送的十字绣,她后来忙着各种事,就把这茬忘记了,直至今天都没打开。
“我吃完了,碗筷放在水槽里,你回吧。”说完,她蹬蹬上楼了。
一个人吃饭,顿觉索然无味。
袅袅这是什么意思?谢衍终究不舍得她那双弹箜篌、跳六幺的手,沾水刷碗,便自顾自走进厨房。“想我堂堂谢家纨绔,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袅袅啊,为你我可是全都破例了。”
喃喃自语喜刷刷,谢衍刷完了盘子碗,一回头就看见袅袅站在他身后。
“怎么,被哥哥感动了?”他依然笑嘻嘻的,很不正经。
“谢衍你看。”袅袅平展开祈夫人的十字绣,上面赫然绣着《九筵仕女图》。“我真的没想到,义母对这幅画有这么深的感情。而且,我刚刚网上查了下义母,她曾经……就职于紫禁博物院。”
希冀的光在眼底跳动,谢衍看到袅袅握着十字绣的手,还在颤抖。
谢衍拉着她的手,走到客厅沙发。
明明是夏天,她的手心冰凉。
袅袅忘记了抵触,她满脑子都是祈夫人的身份。“想问什么,下次针灸见面问问就好了。另外,你还看到别的信息了吗?”
“我……你伪造了我的信息?”这也是袅袅想问谢衍的。
谢衍前所未有的认真和肃穆,琥珀眸光里满满都是关切,对袅袅的守望与眷恋。
“对的,袅袅,我要和你说的是,现代是个信息无孔不入的时代。你一夜成名,粉丝五百万,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喜欢你、搜索你,渴望了解你,甚至将你的生平一一剖开。一个历史空白的人,是不可能存在的。”
“所以我让技术人员,编造了你和祁馆长夫妇的生活经历,这可以为你的一身本领找到出处。我不确定,你来自古画的真相会为你带来什么,好的或者坏的,猎奇亦或是……追捕,我只想保护你,免受外界的伤害。”
袅袅曾经听过这样一句话,愈是外表风流的人,内心越是专情,这像极了谢衍。
她垂下了头,她能感受到谢衍那颗砰然跳动的心,以及无微不至的爱。但,她给予不了任何的回应。“谢衍,对不起,谢谢你。”
谢衍在她头顶揉了揉,“永远不要和我说这六个字,我不要和你这么见外,我这样做,甘之如饴。”
他得偿所愿,袅袅没有拒绝,哦耶。
周末,袅袅带着银针和忐忑的心,来到了祈家。
祁高祥准备了丰盛的水果,买了鸡、鱼和牛肉。“你们先看,我去给你们做饭。”
施针的时候,袅袅几度平复心情,深呼吸。
“袅袅,你有心事吗?”修锦瑟显然察觉到了她的异常。“没关系,你上次治完,我好多了。”
她以为袅袅担心,无力回天。
施针最忌讳分神,袅袅强迫自己专注。“义母吉人自有天相。”
“对了,你上次和我说了你做直播,我把三期都看了。如今传统文化式微,年轻人愿意沉下心来做这些事,非常有意义,我特别特别期待下一期。”修锦瑟故意与她说话,为了分散她的紧张。
被肯定总是令人愉悦的,袅袅便问:“那义母猜猜,我下期要做什么?”
顿了顿,似思索,一幅画作在修锦瑟脑海浮现,“我总觉得你不是无的放矢之人,做事也讲究个纲举目张,那么这里一定有一条隐形的线索贯穿。箜篌、六幺、虞美人妆,琴棋书画诗酒茶,还要兼具可观赏性。所以我猜,下期要么衣,要么食。”
袅袅噗嗤笑了出来,夫人心思细腻,女性敏锐的观察力令人敬佩。“已经接近了一半,我下期要制衣。”
“那我再猜猜,制衣如何与传统结合。其实我有注意到,你这几期所穿的衣服,都是天水碧色。你对这种颜色,情有独钟。”
这句话是陈述,修锦瑟十分笃定。
“我这点小心思,果然瞒不过义母。”袅袅扎下最后一针,收尾。
房间里点了什么香,助她在平静之中完成今天的治疗。“义母,我有个想法,想借助……黎京博物馆的古建,跨越一天一夜的时间,完成"夜露染成天水碧"的拍摄。”
“拍摄的背景,当然很重要。古建对古法制衣,只是……”修锦瑟并没有马上应下来。
袅袅大抵有了猜测,“不方便也没关系的。我还有备选方案。”
这时,祁高翔过来喊她们吃饭。
桌上是丰盛的时蔬和鲜肉,齐高祥用公筷给袅袅夹了一座小山。
修锦瑟将袅袅的想法说了一下。
“可以啊。当初南黎国主妃子,就是在今天的博物馆,意外染出了天水碧。这也算是对历史的一种回响,并不难操作。”齐高祥一口应下。
袅袅心内欢喜轻松,话匣子也打开来,“义母,我想问问您,为什么您的十字绣,绣着《九筵仕女图》啊?因为我也特别喜欢这幅画。”这个憋在心里的话,袅袅终于问了出来。
沉默了几秒,修锦瑟嘴角抽搐了一下,缓缓说道:“我以前去金狮玫瑰王国博物馆,看到了那幅画,一下子就迷上了。我本人对书画的兴趣,远远胜过古玩陶瓷。可惜啊,只能到国外去看。”
“那义母,您以前,在紫禁博物院做什么呢?”袅袅目光灼灼,凝视着修锦瑟,对答案的渴求让她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齐高祥忽然咳嗽起来,红着脸,模样古怪。
修锦瑟帮他顺顺背,幽幽叹息,“事到如今,我也想开了,往事不可追,你也不必讳莫如深了。”
齐高祥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眼眶分明是红的,眼底有泪。“你确定,过了这道坎吗?”
“嗯。”
袅袅听不懂他们的哑谜,只觉得心跳得更厉害。
“我正好还想问你,昨天馆里的一名书画修复师,用了水油纸衬垫法,对一幅破损严重、质地糟朽的绢本画进行修复,可有什么补救的法子?”齐高祥问的时候,眼皮跳啊跳,显示出他的痛心疾首。
修锦瑟撂下了筷子,拍拍胸脯,“修复师年轻糊涂,你怎么也不管事啊?遇见这种情况,都要先将正面飞茬和颜色固定,再用清水闷润。水油纸衬垫法,只会让残破绢本雪上加霜啊!”
祁馆长心想,修复师也四十多岁了,可是干这行,光勤奋抱拙是不够的,有时还需要一点点天赋啊。
犹如巨大的钟敲在心上,袅袅听不到他们的谈话了,她耳边只回复着几个关键词:
绢本,残破,清水闷润,水油纸衬垫!
她握住了修锦瑟的手,结结巴巴,“义母,您的职业……是书画修复师吗?”
修锦瑟的脸色苍白,先前的好精神都被坏消息取代,她哆嗦着唇,点头。
“您十几年前在紫禁博物院,就是书画修复师吗?”袅袅的语速很快,心情抑制不住的激动,“我和谢衍,因为南叔言故居文旅项目,曾去紫禁博物院拜访善院长和古书画部部长季先生,试图在项目上重现《九筵仕女图》。”
“当时聊到傅闳之的原画,他们说,受损严重的绢本画修复工艺断层,我们华国没有人可以修复……所以当初金狮玫瑰王国博物馆向我国求援,我们都没有派出专业人员应援。”
两颗硕大的泪珠,从修锦瑟脸庞划过,她木讷无言,让人心酸。
“夫人!”齐高祥轻声唤了一句。
修锦瑟的手往下压了压,手指拭去泪水,似做了艰难的决定。“事到如今,我们该直面过去了,老祈,这座山压了我十几年。袅袅是真心喜欢《九筵仕女图》的,不然她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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