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日东升之后,在几个时辰之间,就滑过中天,逐渐西斜。
苏州城里一个高瘦汉子,悄然出城。
他虽然穿的是一件粗糙布袍,头上戴的也是一块蓝布方巾,看起来并不惹眼,但其实从衣领之处可以看出,他里面垫了数层丝绸衣物,并非普通百姓。
而且他出城之后,专挑荒野小路里面走,越到山林荒僻的地方,就越是放开大步,速度越来越快。
此人名叫陆青,乃是江淮军中正五品的宁远将军。
苏晏雄心壮志,暗地里扩充兵力,惟才是举,这些年里也先后招揽了不少好手,都寻了些由头,上报朝廷,封下官职。
这个陆青就是因为轻身飞纵的功夫绝佳,又训练出了大批轻功高手,远奔突袭,探听消息都是上上之选,因此才得到苏晏看重。
如今他放开脚力,只消片刻功夫,就已经到了太湖边上,一个废弃小村庄里面。
江淮之地,像这样的村庄不少。
苏晏治军虽然威名远扬,但他要私下扩充兵力,不能引起朝廷关注,自然只好打下面的主意。
如那等富庶之地,青壮多的,他要用心治理,使其更加卖力才好。
但如同那些老弱妇孺多的地方,他就暗地里派出盗匪,去洗劫一番,或把人杀了,取精血骨骼魂魄怨气,好祭炼成批的邪门法器。
若闹的事情大了些,他再把盗贼打散,精锐移到别处,让官兵出手一趟,烧几座匪寨,顺势收缴一部分法器,名正言顺地出现在江淮中的府库之中。
至于打散盗匪这个事情,只要稍加修饰,就又是一桩剿灭匪徒的好功劳,向朝廷请赏。
不过这个废弃的村庄里面,却并非是空无一人。
陆青走到庄子深处,从怀里取出一张符纸,对前方一晃。
只见绿光飞出,没入前方空气之中,空气渐渐荡开波纹,景色为之一变。
原本一大座污浊的池塘,变成了溪流环绕的青石院落。
院子内外,打扫得井井有条,二三十个美貌仆从、俊秀童子,在院子里来来往往,准备菜蔬酒肉,给主人侍奉晚饭。
陆青走进去之后,外面的迷阵就再度闭合,那些美貌仆从,似乎也认得他,纷纷行礼,吴侬软语,口称:“二老爷!”
这院子的主人,原来正是陆青的兄长陆昆。
这兄弟两个,相差四十岁有余,年轻时候,又都在东海活跃,中原极少有人知道他们兄弟关系。
陆昆此刻,正坐在大屋软榻之上,手里盘玩着一大团金黄色的砂石。
他天生矮小,身高不过三尺左右,因此在江湖上有个诨号,称作“三尺地灵魔”,但却是修成了陆行仙的人物,功力非凡,平素爱穿一身火炭色的袍子。
陆青一走进去,金红二色闯入眼帘,晃得他止不住眨眼,都看不清兄长面貌。
“你怎么来了?”
陆昆双手交叠,把那团黄沙一压,缩成拳头大小,收到袖子里面,抬眼看来。
“你这个月可是来了第二趟了,苏晏机警,非同小可,你要万分谨慎,可不要被他发现了才好。”
陆青咽了口唾沫,坐到旁边,拿了杯香茶饮用,说道:“苏晏死了!”
陆昆黑里泛红的眉毛跳了跳,道:“当真?是怎么个事情,你见到了他的尸首?”
“尸体没见到,但我见到了他那把五爵天剑的碎片,而且他豢养的耳报神等大小鬼怪,也都萎靡不振,明显失了主人。”
陆青一想起此事,就觉得口干舌燥,“还不只是他。”
“金陵王曹鸿、天仙门主冯坤,这两位也败亡了,杀他们的人,自称苏寒山。”
“今天早上,那人来到江淮军大营中宣告此事,说是曹苏二人养的匪徒,招惹到他身上,被他反杀,顺手去金陵王府,杀了曹英,仇怨一深,才有了昨晚在洪泽湖一场大战。”
“他说话那时,风雷震动,九天电闪,兵马齐慑,不敢妄动,还被他闯入大都督府里,片刻之间,消息就已经轰传全城。”
陆昆脸色也有点惊疑,喃喃说道:“苏寒山?我怎么从没有听说过这么一个人物……”
陆青灌完了一盏茶,脸上露出振奋之色:“兄长,不管他是什么来历,这正是你我二人的机会啊。”
“王爷请你我过来,到江淮这里潜藏,就是要找准机会,使太湖决堤,江南必生动乱,乃至影响到供应给开封的漕运。”
“朝廷但凡派人过来深查,曹、苏二人过往的事哪还有不露馅的,只有立即造反这条路可走。”
“到时候王爷就可以乱中取利,养成大势,直接改朝换代。”
陆青咂了咂嘴,一抹胡须,道,“如今曹苏二人虽然身亡,但总体这个乱子,还是可以掀起来的。”
陆昆神色微动。
他们兄弟两个,都是襄阳王府暗中聘请的客卿。
那襄阳王,是当今宋朝皇帝的叔父,跟东海小蓬莱碧霞宫更有交情,势力颇大,早有开辟霸业的心思,因此对金陵王这个“同行”的所作所为更加敏感,就存了利用之心。
但是太湖决堤这件事情,本来就是要转移朝廷视线,自己混水摸鱼,当然不可能让襄阳王府全体出动,强行攻击。
因此多番磋商之后,只请了陆昆兄弟两个过来,见机行事。
“我们去坝上看看。”
陆昆一把抓住兄弟,飞上半空,转瞬间就到了太湖堤坝之上。
这岸边绿柳,排成好几列,延伸出去,几乎环绕太湖,青草如茵,气味芬芳。
堤坝高出水面丈余,两兄弟站在堤坝之上,俯瞰水面,眺望烟波,只觉浩渺无垠,令人有来到海边的错觉。
原来,秦汉古时,太湖水下泄入海,有三条大的水脉,分别是娄江、东江和吴淞江。
可是唐朝后期,北极、罗刹国等地,冰雪化冻,寒流南下,侵入中原,也使海平面上升,海潮倒灌,海沙堵塞于三江入海口。
娄江、东江,先后因堵塞而水脉涣散,湮灭于陆地之上,只有吴淞江撑了下来。
从唐末至今,这么多年以来,太湖从上游接收数郡之水,却只靠一条吴淞江,宣泄入海,下游泥沙淤积,水道收窄,流量不丰。
太湖水系,沿岸堤坝的压力,可以说是越来越大。
此时冬季将过,可谓开春时节,一旦太湖决堤,立刻就是数十个县糜烂,因此而生的瘟疫、流民等等难题,更不可胜数。
苏晏治理江淮,当然也要严防此事。
他除了延续从前官员防水之策,还派人打造了两千三百八十四根“神针”,进入太湖堤坝之中。
假如太湖有异动,苏晏顷刻之间,就可以赶到此处。
凭他净土仙的修为,就算不能直接把破坏者拿下,也可以立刻补上堤坝,阻止祸患扩大。
况且他麾下兵将众多,府库法器充盈,又有曹鸿、冯坤、朱亮,这三大高手盟友,实在不容小觑。
陆昆就是一直为此事头疼,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今日来到堤坝之上,这三尺地灵魔再次感应,果然察觉那两千多根神针,共同形成的一道警戒手段,有所松懈。
“哼!”
陆昆哼笑一声,向旁边走了几步,伸手虚抓,脚下草皮裂开,土石翻涌。
几个呼吸之后,地下就探出一抹红铜之色。
这根“神针”,长达一丈,鹅蛋粗细,外面刻着战国时期治水大神李冰的祭文,内壁却是刻着祭祀酒神杜康的祭文。
中空的神针里面,装满了法酒,正是苏晏亲自督造的产物。
往日这些神针之上,隐隐约约,还萦绕着从苏晏净土之中,投射出来的念头。
今日这种联系,却已经消失不见。
“好好好,他果然是死了个干净。”
陆昆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
陆青说道:“等我们做成此事,还可以散布一些谣言,嫁祸给那个苏寒山。”
“他虽然在江淮军大营中做了宣言,似乎没有祸害太湖的理由,但谣言这种东西,稍微一推,就可以大变模样。”
陆青说到这里,也忍不住有些咂舌,“仅仅是被几个土匪冒犯,蝼蚁般的东西,碾死也就碾死了,他却直接杀上金陵王府,连给曹家一个赔礼的机会都不肯,何等狂蛮霸道。”
“这样的人一旦被大宋朝廷列为嫌犯,肯定又要闹出乱子来!”
陆昆听得眼冒精光,连连点头。
“好兄弟,这个主意好,我们一做成此事,立刻潜身而走,未来祸患大了的时候,任谁也找不到我们。”
陆昆呵呵笑道,“正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咱们这个谋画,可谓神不知鬼不觉,就算将来襄阳王成了大事,也不可能主动把这盆脏水往自己身上接。”
“当代亿万生灵,将来千古史书,徒知这一场太湖大祸,都找不到真正罪魁祸首,哈哈哈哈!!”
数里之外,丛林之间。
被惰性元气包裹全身,无影无迹的两个人,静静浮空。
苏寒山掏了掏耳朵:“名垂千古,标榜史册的亢奋,我倒是可以理解,他们干这种事,有什么可兴奋的?”
欧阳春思索道:“也许对他们而言,有种愚弄全天下的成就感吧?”
苏寒山怪笑一声:“当时我在军营宣言,整个军营里的人,都是又惊又骇,或者茫然,还不乏有悲伤愤怒,想来找我拼命的,就他一个心里头大喜过望,这能骗得过谁?”
当年,苏寒山还在气海境界,就已经研究出七情毁神式,后来修成多重极境,以气激体,以体炼神,自创小五行生克法门,俱已入微。
以他现在的境界,虽然不知别人具体想什么,但刹那之间,方圆数里内,有激动情绪的人,都逃不过他的感应分辨。
那时他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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