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泽从井陉大营出来,风雪往他脸上刮,他见到张良方才在营帐中的泰然神色消减了不少。
二人座下的马儿不住地喘着粗气,鼻孔处碎掉了一层像是薄冰的壳。
吕泽手握火把,火焰将他的面孔照得格外清晰。经过帐中与李牧之谈,他看出张良的心还算是向着秦国,只是不是与咸阳一条心,而是在嬴荷华之麾下。
“先生,武安君已死,此下可依顿弱大人之计。”
张良于山原高处,他勒住缰绳,山下之营帐在猎风之中掀起了角,数点横野,若雪中黑石,赵之边军如此踉跄,这些营布包裹之下之物是赵之边军为数不多的辎重。
霎时,天上飞了更多的雪,张良不住咳了几声。
吕泽侧身,轻夹马腹,语气加快。“先生!此为不可错失之良机。若公主那边先生不好交代,末将可为代劳。”
吕泽横臂,火把就递到了张良的面前,他是要张良的手上也沾上此事的痕迹。
咔嚓咔嚓的响声在两人的面庞前迅速灼烧。
张良他笑了笑,咸阳果然不可能袖手旁观,吕泽是李贤安排在他身边之人,韩非所言不错,李贤作此铺陈,竟瞒过了秦赵两边的眼睛,他心深如渊海,他到底是想干什么?
“先生请速决!”
这烫手山芋已经抛到了张良的面前,对于潜伏在赵国的秦人来说,张良是除去顿弱之外的第二把手,是咸阳国朝所来的人,他怎么会心不向秦?!
此番他入李牧帐,不是白来,顿弱与李贤只是借了他一把力。
张良迎面着刺骨西风,“既是朝中要做之事,良不会有任何阻拦。”
哗地一声,一道如流星的火光迅速垂直坠下了悬崖,张良松手,他回过头,看见山谷中十来个箭宇淬染了火色与刺鼻的黑油,飞梭如羽,直直扎入不远处的车架营帐。
顷刻间,山火燎原,赵军大喊失火。
待吕泽说了下一句话的时候,张良倏然明白了李贤想要的是什么。
“司马将军所托,先生可要遵诺?”
“自然。”
张良看了一眼袖边的鲜红色,眼前晃过李牧与司马尚倒在雪地中的景象。
他与吕泽出营后不久,张良左右无法真正地释然。
漫天飞雪,黑夜无月,唯有远处的松柏剪影在火光之中倒悬。
马蹄声踩在了一条不归路,张良停在了在掉头远去的第一百步之后,他想起了新郑城破,韩国亡国的那一天。
一种轻微的窒息袭来,如同海水将绝氧的人蔓到喉咙处。
张良停了下来。
他终于理解了嬴荷华为何想要给他死于战场的结局。
诡暗的黑配不上这样一个光明磊落的人。
李牧说:为将者,不求战,却求太平。
可他与吕泽赶到的时候,只看到了血,距离井陉大营数十里外的夹道上徒留两条血迹。
彼时,李牧已气绝身亡。
司马尚尚有微弱的鼻息。
“先生,我知柏安之心,他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他死后粮草到境,也算无愧边军。那郭开以叛国罪加我二人,令我等遭背赵国臣民的无尽骂名。”
司马尚朝张良竭尽全力一笑,“我不如柏安,我司马尚是个俗人,我在乎身后之名,我相信公主书中之言,若非得见先生执书,恐涥祥不能瞑目。先生替我谢过公主。”
司马尚用最后的力气看了一眼倒在不远处的李牧,他攥紧了面前人的袍袖。
“我唯有一托,愿先生成全。”
“柏安之孙,左车尚在孩提。恐郭、韩奸人不会放过他。无论是做秦人还是赵人,亦或跟随先生,只求先生保其平安。”
他说到此处已然是极限,喉腔吐出一口黑血,染红了张良的袖边。
司马尚颤抖着指了李牧的腰际,吕泽眼快,一块刻有李氏族徽的羊脂玉被放在司马尚面前。
玉佩又很快被一双沾满雪的手塞到了张良的掌心。
“好。”
张良方应下。
司马尚终于释然一笑,终于舍得了这一片雪,咽下了气。
白茫茫一片,血与箭凌乱一地。
张良攥紧手中的缰绳,看着这一片同样的凌乱,他策马将火光抛在身后,无人可知白袍之下,是装一颗如何的心?到底是君向潇湘还是我向秦?
“先生,我们现在是回旬阳复命还是去邯郸救李左车?”
吕泽再次提醒。
“邯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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