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炸裂的事情是瞒不住的,因为人们有很强烈的传播欲望。
时至正午,众军卸甲而坐,一边吃些食水,一边交头接耳。
不仅仅是洛阳中军,还包括河北军人。
在大头兵们眼里,勇武永远是最直观的东西,比什么说教都管用。
军官们更是神往至极,旁若无人地谈论起了邵勋的过往种种。
“听说孟超也是他杀的。”
“孟超早该死了,他不但劫掠河南,连河北百姓都抢,死有余辜。”
“我家有一批货,就是让孟超抢了,都没法追究。听到他死讯后,我多吃了两碗饭。”
“邵勋斩孟超,可是荡气回肠啊。一人吓退千军,勇不可当。”
“唉,以后战阵上,别遇到这等狠人。万一被他直冲入阵,把我也擒了,脸都不知道往哪放。”
“多备弓手、长枪,能挡住的,今天大意了。”
“邵勋这般性子,战场上怕是活不久啊。马失前蹄之时,就是他殒命之日。”
“人家也没那么傻吧?次次冲阵?杀孟超之时,追着败军打。此番生擒那个唐什么,也是欺我等站立许久,气力不支。他不傻,心里有数。”
“总之别遇到他。若哪天来了河北,实在抵挡不住时,我径自降了他。”
这些军官们多为地方豪强、豪商子弟,少有士人,平时言语粗俗,动辄“尔母婢”之类,此时听到有人说打不过就降了,顿时一静。
不过——也是啊,成都王还在,咱们自无二心。若大王不在,朝廷大军来了,这个邵勋当先锋,有必要死战吗?司马氏哪个子孙当皇帝,又有什么关系呢?
“降?”还有人乜了一眼,冷笑道:“他还能重用咱们河北人不成?发什么春秋大梦呢?除非他来河北当官,娶河北高门贵第之女为妻,咱们还能跟着他。其他的,省省吧,他是东海人,只会巴结青徐士人,比如泰山羊氏、琅琊王氏之流,与河北有什么关系?”
“也是。”有人下意识点头。
别怪大家老有地域之分,实在是这种例子太多了。
昔年袁本初为冀州牧,簇拥在身边的多为河北名士。
曹孟德称霸河南,河南士人多为其效力。
泾渭分明,清清楚楚。
河北败亡之后,七八万降兵被曹操驱赶着下荆州,为他送死。
不是自己人,自然不会珍惜。
邵勋的屁股在河南,有朝一日能当上大官开府的话,跑过去的绝对是河南士人,其中多半又以青徐士人最受重用。
天下事,不外如此。
河北人嘀嘀咕咕,邵勋则沉稳地四处巡视,做好安全保卫工作。
今天的这番“表演”不是没有好处。
士人参加聚会,是为了打名气。
名气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关键时刻真的有用。
武人其实也一样。
名气大了,各方势力争相拉拢,朝廷也会好言安抚。
率军出征时,兴许还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名气就是本钱,毫无疑问。
与河北将士相比,禁军儿郎们的欢呼声就要真情实意许多了。
很多人在打听邵勋的名字。
得知他是越府家将之后,同样与有荣焉——很简单,邵勋现在代表洛阳一方。
整個下午,不断有禁军军官过来拜访,或远远看上一面。
有好事者提及邵勋斩杀孟超之事,禁军将领好感更甚,若非囿于身份之别,拉不下面子,这会就有人请他喝酒了。
至于那些公卿士女们,倒没太过注意,只当做一个谈资,随口聊几句罢了。甚至于,他们的重点在于司马颖丢了面子,至于谁让他丢了面子,怎么丢的,就不是很关心了。即便有人提到邵勋名字,当时记住了,过一会也会忘记。
当然,那是大多数人。对某些有心人而言,则截然不同。
总体而言,今日被迫出手,利大于弊。
司马颖至少明面上不会再找邵勋的麻烦。至于暗地里怎么样,倒不是很怕了。
往军营里一钻,身边都是学生少年兵,安全感爆棚。
刺客?邵某人披甲持械,正面对打,手刃三五个不成问题。
小心一些,静待局势变化,这场危机也就过去了。
司马颖很快回了高台之上,脸色阴沉,仿佛酝酿着风暴一般。
老实说,他的心胸算不得多开阔。
在他没来洛阳之前,奋武将军石超就已经捕杀了不少朝官。而这些官员,无一例外都和司马颖有过宿怨。
尤其是让乐广“忧惧而死”的人,更是夷三族,毫不容情。
尚书令乐广是司马颖的岳父。司马乂生前曾诘问他是否私通邺城,乐广回答“广岂以五男易一女哉”——乐广全家都住在洛阳。
司马乂犹疑不定,最后还是杀了乐广。
司马颖得志之后,自然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洛阳一时间腥风血雨,持续了很久才平息。
今天他被邵勋下了面子,还没法发作,心里是很不爽的。
但他偏偏没法报复此人,如果他还要脸的话——即便手下人揣摩上意,也无法遂行报复,因为所有人都会把这事栽到他头上。
罢了!司马颖深吸一口气,孤连王瑚都能容忍,一个小小的东海中尉司马又算得了什么?当个屁一样放掉算了。
呃,王瑚确实投了司马颖,就在前阵子,让人大跌眼镜。
司马颖的亲信、冠军将军牵秀征辟王瑚为幕府司马,你敢信?
王瑚曾经打得河北大军狼狈而逃,杀了十几员大将,是河北士族最痛恨的人。不,远远不止,可能河北百姓也很痛恨王瑚。但牵秀就征辟他了,这事司马颖能不知道?
对于王瑚这种打出了统战价值的人,司马颖力排众议,相当宽容,令他掌握着投靠过来的禁军,留守洛阳,为石超副手。
从这个角度看,他的心胸倒也没那么狭窄。
“大王何时归邺?”幕府长史卢志有些不安地看着在原野上扎营的双方士卒,问道。
“怎么?怕了?”司马颖笑问道。
卢志语塞。
他总不能说,大王你只带过来了万余步骑,即便加上石超的五万兵马,咱们只有六万余人,而司马越却有两万兵!
六万对两万,我们没有优势啊。
现在大家都在旷野之中,一旦交兵,就是野战,这六万人可顶得住?
“没胆的货!司马越这个人,我很清楚。以前一贯谨小慎微,没有把握的事,他不会做的。你怕,他也怕。”司马颖笑骂了一句,道:“就快回了。服饰、乘舆再催一催,尽快发送至邺城。欲行魏武故事,朝中还得有自己人,你觉得王夷甫如何?”
“难得有个各方都不排斥的人。”卢志想了想,道:“也只能是他了。”
司马颖打赢了这场战争,但敌人是有条件投降,他还没法霸占所有好处,有些妥协也是必要的。更何况,长安那位的情绪也需要安抚,他们的联盟关系并未破裂。
王衍是名士,声望很高,各方都要给几分薄面,确实是很合适的人选。
“那就表奏王夷甫为尚书左仆射。”司马颖下定了决心,说道。
“表奏刘寔为太尉。”
“你当个中书监吧,仍和我回邺城。”
“保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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