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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方决意不再攻打洛阳,但战争不是立马就能停住的。
打制了这么多攻城器械,不用掉太可惜了。
收拢了如许多的溃兵,不消耗掉太浪费粮食。
后者尤其致命,回去的路上,不知道粮食够不够吃,多半又要吃肉。关中的肉不能随便吃,弘农那地方,吃了两回了,第三回还能找出多少肉?
难矣!先消耗点人吧。
九月二十五日,邵勋在深夜被叫醒,随后披挂整齐,带着从太极殿换防下来的的银枪军及中军一幢计一千二百兵,冲上了平昌门城楼。
马道之上,到处都是呼喊声、惨叫声,影影绰绰,辨不出身形。
“夜中之禁,乱跑乱撞,无分敌我,一律射杀。”邵勋直接下达了命令。
弩手上弦,弓手搭箭。
“呜——”角声一响,密集的箭矢发射了出去。
仿佛狂风暴雨一般,瞬间覆盖了大半个马道。
箭雨所过之处,再无站立着的人影。
角声一遍又一遍。
弓弩手们也站上了马道,朝城头射击,又换来了一连串的惨叫。
“咚咚…”鼓声响起。
教导队护着邵勋,一马当先,冲了上去。
城头的火盆熄灭了好几个,光线有些昏暗,但这只会让战斗更增几分阴森、狰狞。
“嘭!”陈有根冲在最前面,直如怒目金刚,一剑横斩而去,直接砍在对方脸上。
其他人迅疾跟上,在昏黄色的光晕下,与敌人展开了血腥的近身搏杀。
邵勋先冲到城垛边,将一个刚冒上来的人头斜斩而飞,随后飞起一脚,将另一個露出半个身子的敌人踹落城下。
身后有破空声传来,他侧身一避。
“当!”环首刀劈在早就坚硬如铁夯土城墙上,发出一声脆响。
邵勋一剑劈下。
“当!”为铁铠所阻。
但重剑劈斩的力量极大,敌兵环首刀脱手,兜盔被震落在地,身形也止不住踉跄后退。
“尔母婢!”邵勋打出了性子,快走两步,一把揪住敌兵的发髻,顺势将他按在火盆内。
敌兵被重剑劈斩得晕头转向,待清醒过来时,燃烧着的木炭已近在眼前。
“啊!”惨叫声惊天动地,皮肉烤焦的臭味弥漫开来。
邵勋死死按了片刻,便将他推倒在地,然后扬起一脚,把火盆踹向刚刚登上城头的两名敌兵。
炽热的木炭在空中飞舞,烫得敌兵哇哇大叫。
月华之下,重剑连连劈斩,雪亮的剑光从左杀到右,又从右杀到左,所过之处,五六名敌兵惨叫倒地。
教导队的士卒有样学样,端起火盆就往敌军人丛里扔。
弓手跟了上来,在远处仔细观瞄,朝有价值的目标射击。
战斗是血腥残酷的,极为考验人的意志。
教导队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倒在城头,用他们的血勇之气,一点一点将攻上来的敌人磨掉。
血肉磨坊,诚如是哉。这一晚,不知道吞噬了多少祭品。
银枪军跟上来后,局势已经彻底稳定了下来。
他们排成整齐的阵列,枪出如龙,将残存不多的敌人清理干净。
“啊!”最后一名敌军将校被逼到墙角,十数杆长枪齐齐捅出,将他钉死在了墙上。
银枪军的新卒们过于紧张,使了太大劲,甚至将此人给腾空架了起来。
血汩汩流下,在其脚下汇成了一个小血泊。
“嘭!”长枪撤回后,尸体轰然倒地。
敌将大睁着双眼,不甘地望向天空。
长安的月亮,应该也是这般明亮吧…
邵勋提着滴血的重剑,在城头走来走去。
敌军已经不再往上攀爬了,显然知道城内来了援军,这次夜袭偷城失败了。
他们连攻城器械都来不及收拾,仓皇撤退,消失在夜色中。
马道上又响起了一片脚步声。
中军士卒们抓了数十名逃兵,推搡着押了过来。
邵勋冷哼一声,问道:“苗愿呢?”
“苗将军负伤,被送回城中了。”片刻之后,一名逃兵说道。
邵勋沉默了会,将他揪了过来。
逃兵不明所以,却见匹练般的剑光斩击而下,大好头颅瞬间飞起。
“弃城而逃,该当死罪,全部斩了。”他下令道。
逃兵们一片哗然。
中军士卒可不管他们怎么想,刀枪齐下,很快就将这些人屠戮殆尽。
场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即便刚刚上阵杀过人的银枪军士卒们,也有些不适应。
“金三、陆黑狗!”邵勋喊道。
“在。”二人齐声上前。
“带人出城追杀一番,以牛市为限。”邵勋下令道。
“诺。”
“知道怎么追击吗?”
“多张火把,多擂战鼓,成列逐奔,三百步为限。”两人像背书一样回道。
多张火把是为了制造己方人多的假象。
多擂战鼓同理,甚至可以布在不同的方向,起到迷惑敌军的作用。
这都是夜战的伎俩,在敌军撤退时尤其有效。
成列逐奔,追三百步就停下来整理队形,然后继续追击。
这个措施是为了防止遇到敌军增援部队,或者被其断后的人马反冲击。
邵勋听完后就笑了,学生兵们是真的下了功夫,平时学习的技能背得滚瓜烂熟。
现在是让他们实践的时候了。
出城追击的银枪军在天明前回来了,几乎没什么伤亡,但也没多少斩获。
敌军跑得飞快,夜色中又难以辨别其去向。到了最后,只斩杀了几十个掉队的倒霉鬼——因为视力不佳而走散的人。
接下来数日内,敌军的攻势渐渐平息了下来。
偶尔发神经攻一次,人数也不多。
二十六日,攻东城。
一度打得王秉手忙脚乱,让敌军突上城头,最后还是靠了邵勋加强给他的三千辅兵,硬是靠着人数优势,把突破的敌人给堆死了——攻东城那几天,守军前后死伤四百余人。
东城不克,二十七日再打南城。
苗愿部的新兵想逃,但又不敢。
邵勋亲自带着预备队银枪军压阵,关键时刻加入战斗,最终击退敌军。
二十八日,西城小打小闹了一次。
何伦沉着应对,兵也多,没让张方得手。
打到这个时候,双方都明白洛阳之战就这样了。
一开始没得手,机会就永远失去了。
西军现在的进攻,更像是在为撤退或别的什么行动做掩护。
而且他们也不再派出精兵了,攻城的要么是羸兵,要么是收容的溃兵,自然不会有什么战果,纯粹给对面送人头罢了,甚至是在帮助他们的新兵成长。
九月最后一天,西军数千骑兵聚集在城外。
步卒则拔营而走,井然有序。
晚些时分,骑兵也纷纷上马,一溜烟消失在了远方的天际边。
洛阳城头当场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声。
从司空北伐开始,两个多月了,其间大起大落,历尽波折。此时还能站在这里的人,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而这一切,都离不开那个男人。
金甲武士站在城楼上,沐浴着夕阳,霞光万丈。
他是洛阳能够坚持到现在的定海神针。
他的威望,已经无人质疑。
从城头撤下后,邵勋回到了金墉城,第一件事就是前往王妃居所,汇报请示。
旁人见之,交口称赞。
邵司马不但打仗厉害,为人又很忠心。即便司空不在,亦事事向王妃请示汇报。
王妃最近也收获了一批军心。
她带着府中婢女,以及住进来的其他家族的女眷,为将士们缝补战袍,激励士气。
甚至于,有两回还亲自做了饭食,带着仆婢们担往城头,以飨众军——呃,不是所有人都能吃到的,毕竟就那么点东西,据说让邵司马和教导队的军官们分吃了。
她的这种行为,在此时是比较少见的,因此效果格外好,确实起到了激励士气的作用。
“张方为什么现在才走?”裴妃隔着窗户,轻声问道。
“我刚刚听闻,这厮可能盗发了历代公侯之墓,甚至是皇陵。”邵勋回道:“他这人就这样,贼不走空,不捞点东西回去,将士们也有怨言,下次便不肯出征了。”
“真是丧心病狂。”裴妃叹了口气。
邵勋沉默。
他的目光在模糊的窗户纸上逡巡,感觉裴妃好像换了一套衣裳。
每天请示,每天都换,型制还不一样,变着花样穿。
这是成年人之间的游戏,朦朦胧胧,乐此不疲。
不过邵勋知道,裴妃是有理智的。司空还在,她不可能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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