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收徒向来严格,不仅对灵根有要求,且以年幼为佳。
每回都有超龄的人士在门前嚎哭,想仙长网开一面,破格收录,往往哭没一会,就被一道仙风送到山下,再不能踏入宗门百里之内。
九阳宗不仅是三大宗之一,更是剑修心中的圣地。
当九阳宗要广收弟子的消息散播出去后,金乌城便迅速热闹了起来,连带城中乞丐也过起了好日子——从外地赶来的车旅一车接一车,从车下来入城的人非富即贵,从指缝间漏点打发叫花子,都能让要饭的吃饱。
“奇怪了,”
捧着两个肉包子回到破棚屋的小乞丐一边将包子分给同伴,一边说:“平日六子总是绕着姐打转,这两天怎么见不到他的人?难道是被拐了?”
渡星河投来一瞥。
另一个小乞丐接着说:“怎么可能!我昨天才见过他,他这两天要饭要得可卖力了,我们往日说些吉祥话就顶天了,他一边磕头一边说,从城北磕到城南,把额头都磕烂了,市集上人少了就去码头搬货,我们玩不过他。”
“最近金乌城多了那么多贵人,要饭还用得着这么卖力么?我劝他少往码头那边去,跟那些人抢活早晚挨揍,又没多少工钱……”
“他是不是想上九阳宗拜师啊!我听说上九阳宗得交过路银。”
听到九阳宗,小乞丐们静了一静。
其中一人笑开来:“仙长才不会收我们这些叫花子做徒弟呢,让六子快别做梦了,真要去也是姐去,我看姐不吃不喝的就很有仙人样儿,而且听说仙长都喜欢胆子大的,我看姐的胆子就特别大。”
其他小乞丐纷纷侧目。
果然须溜拍马是一个固定位置,六子不在,也会有别人来拍大姐头的马屁。
“聊你们的,别扯到我身上。”
渡星河一句话,让他们又安静了下来。
片刻,他们纷纷识趣地转移了话题。
破棚屋里有一张吊床,睡在上面是渡星河的特权,小乞丐只能在地上挤着睡——她爱在吊床上盘腿而坐,他们也有模有样地学她盘腿坐,总觉得只要模仿到位了,就能跟她一样能打。
渡星河发现,盘腿坐下后,将手放在腿上,手心朝上,放缓呼吸,呼吸一次比一次悠长,肚子里的饥饿感便会渐渐被抚平,人也越发精神焕发起来。
她没往修仙的方向想,她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很会养生。
在整日漏风漏水的棚屋中,天地灵气自然地融入她体内的真气之中,仿佛两者本就是一体的。
如果有筑基期以上的修士在这,便会发现周围稀薄的灵气被她藏在衣服底下的玉牌所吸引过去,形成一个小小的灵气漩涡,被她所吸纳,洗涤她的经脉。
当灵气润物细无声地充盈着渡星河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能感受到一缕清风,一滴晨露,甚至是足下泥土的话语。它们所传递的不是世界上任何一种语言,却又能被她所捕捉,识别得到。
比起和人讲话,与天地沟通,更得趣些。
“呼……”
一缕异风从她的手边升起,仿佛风也想要抚摸她的手,温柔地拥抱她。
渡星河睁开双眼,凝重地想——
坏,她最近的幻觉和幻听好像又变得严重了。
“……哎哟!”
一股妖风突然从后袭来,把原本坐得好好的渡星河推得往前一倒,从吊床上摔了来。
“姐,你咋了?”
原本在聊天的小乞丐们吓了一跳,纷纷围上来嘘寒问暖:“好端端的,怎么会从床上摔下来?奇了怪了,姐你摔疼了没?”
“就这点动静能摔疼我?太瞧不起你们姐了,一边玩去。”
渡星河摆手,让他们散开。
她是真的没摔疼,稍稍抬起腿,在摔下来的瞬间,她不像是摔到了地面上,而是被柔软的棉被兜住了,可怎么会呢?她不信邪地去摸了摸地上,摸到一手碎石。
从外面吹进棚屋的风呼呼的,仿佛是谁在尖声嗤笑。
……
距离九阳宗选拔结束,还有两天。
而渡星河已经足足四天没见过小六了——他不在,她耳边倒是清静多了,这小孩跟猴似的多动症,嘴巴还不带停的,倒是很适合去街上要饭,同行“老爷吉……”祥字还没说完,他已经“老爷您一看就福泽深厚,俺已经三天没吃过饭了,求您施舍半个包子,让俺也沾沾您的福气”一长串说出来不带岔气的。
她逮住一个刚回来的小乞丐,问他:“你有见过小六么?”
“我今天没见过,但六子……他这个点,该在运河边上,姐你有事找他么?我去帮你传话,或者直接把他叫回来好了!”
小乞丐说。
渡星河顿了顿,她有什么事找他?和一帮街童厮混不过权宜之计,但终究是多日没见过他了:“……不用,只是问一问……我说不用,你不是才回来么?怎么又要往外走。”
“我跟六子说姐你问过他,他要是知道肯定高兴。”
他心直口快的说。
渡星河松开手,且随他去了。
只是不到一刻钟,小乞丐就慌慌张张的回来,叫着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姐!六子被抓走了!你快去救救他吧!”
他话音刚落,吊床上的渡星河已没了人影。
小乞丐的背上被重重一拍,再转过头,就发现大姐头早就站他旁边了:
“带路。”
小乞丐一边把她往运河上带,一边絮絮叨叨的说:“我早劝过六子不要再往码头上找活儿,冬天快到了,待河水被冰封起来,漕船就要被停运,那帮漕夫可不得趁河被冰起来之前赶紧多挣点钱?他还上赶着跟人争活儿,那不是从人家嘴里抢吃的么?早晚得挨揍!”
有手有脚肯干活就饿不死,要饭的都是懒人……
这点在金乌城并不适用。
一到了冬天,总要饿死一片人,冻死的尸首除了骨上沾点肉,根本扒不出来值钱的东西。城中每样行当都有掌舵的和当家的,不是自家人想自立门户,钱没挣到,先让人打死了。
哪怕在金乌城内要饭,也得讲规矩。
渡星河才来时,就触了大乞丐的霉头,看她是个女的,他想把她抢过来当媳妇才纵了她两日……当然,还没对她下手,就被她亲自打包送到运河上了。
到了运河边上,已经见不到六子的踪影。
好在这里也有小乞丐在,渡星河一问,才知小六被三个大汉拖到一艘船上去了。他们所指的那艘船,远远看去,只见堆着小山高的渔获,船上的房门紧闭。
在岸上动手,有官兵会管,在船上,只要不闹出来太大的动静,巡逻的官兵哪怕在岸边经过,也懒得去过问。
“你们在这儿,我自己过去。”
渡星河放下一句话,不等小乞丐拦组,人便像羽燕一样奔了过去——
姐自己过去?
怎么过去?
那艘船和岸上有点距离,全靠铁链牵着,难不成游过去么?
姐还识水性?
在小乞丐们惊异的目光之中,渡星河从岸边一跃,落到铁链上,链被蹬得一沉,她竟是如履平地一般,踩着水,蹬着铁链,一路到了那艘小船上。
“老子警告你多少次了,你不是我们姓项的,就不能在码头上找活,你不是找活,你是找死!”
隔着门,渡星河都能听见里面的喝骂声。
在骂声中,夹杂着小六的求饶,他向三人承诺,自己只要再干一天的活,就再也不来码头上了招他们的烦了。
“还再挣一天?我看你是根本没把我们的话听进去!”
“你来干了六天,把这六天的工钱交出来,我们就饶你一马。”
“不要觉得我们是在为难你,你干的那些活儿本来就是我们姓项的承包的,没跟你计较是看你年纪小……”
听到要让他把工钱交出来,原本低声下气地求饶的小六却倏地激动了起来:“不行,你们不可以抢我的工钱!求求你们,三位爷,让我再干一天……我不干了也行!把钱袋还给我!还给我!”
“废了他的手,让他滚回城南要饭去!”
“我们这是帮你,你一只手残了,别人看你可怜,还会多给你两包子——”
那声音阴柔些的男子还没说完,木门就被踢开了。
“谁!?”
这破门的一脚踹得惊天动地,可映入眼帘的,却只是一个瘦弱的女孩。
女孩脸庞白皙得几乎没多少血色,唯独一双眼睛沉黑如夜,幽冷胜霍。她的头发被她自己用削尖了的竹割过,理得跟被狗啃似的,处于短发和长发之间,任何一个理发师傅理出这种发型送到官府,官老爷不用审都得先赏他十个板子,可她是自己理的,自然不能要求那么多,行动起来便捷就够了。
三人见是一个女孩,原本被异动惊起的心跳又恢复了平稳,甚至还有点好笑。
在运河码头上讨生活的,干的都是粗活。
干苦力的大老爷们打一个小乞丐都跟抓鸡崽似的,何况是一个小姑娘?
“哟,小乞丐还把我们的门踹坏了,但你手上那点工钱就不够赔了,”
男人眯起眼,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她:“不过姑娘要挣钱,方法倒比你这乞丐多……”
“不行!你们不许动我姐!”
被一脚踩在地上的小六挣扎了起来。
城中有胭脂地,他自然也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行当:“我还钱!我给你们打工!我来卖!我知道怎么卖!”
在乞丐堆中,小六最讨厌别人提起他被老乞丐欺负过的事儿,同伴也都同情他的遭遇,哪怕因为抢吃的吵得面红耳赤,问候起彼此见都没见过的爹娘,也不曾掀开过他的伤疤。
可当这三个漕夫对渡星河起了心思时,他却觉得自己还有这点优势,起码能护住姐……
“你知道?那你也一起去。”
漕夫说。
这一句话把小六说懵了。
他以为能一换一,谁知道人家把他俩都盯上了。
实际上,只要他冷静想想:或者再有见识一点,便会知道——适逢九阳宗选拔弟子,金乌城正是治安最好的时候,把他拉到船上毒打一顿还行,要把他俩强行卖去烟花之地,万一他们反抗闹起来,他们也落不着好。
小六不晓得,他只觉得自己的反抗在三人面前,弱得不值一提。
而渡星河则是根本没去思考可能性的多寡。
在三人把狠话放出来的同时,她便直接当真了。
——只要说出来,那就代表有这心思,那就是死敌。
她手上还拿着从外面捡的船桨,以桨代剑,朝着他们的颈脖横扫而过,三人只见女童在眼前骤然消失,下一秒,一道劲风便扫向他们的要害。
渡星河足尖一点地,全身凌空而起,从三人之中霸道地开出一条道来。
原先踩着小六的大汉被这异变惊得后退两步,小六在地上翻滚,一滚滚到了角落,正想起身为大姐头助拳,就听得一声清喝:“自己躲好,不要添乱。”
“……好的姐,知道了姐。”
三人被打得措手不及,渡星河下手又极狠,他们虽然下意识地护住了要害,可那划船的船桨砸到身上时,却仍然把他们砸懵了——区区一个小乞丐,怎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臭丫头,打我大哥……!!”
其中一人反应最快,想要从后扣住渡星河的颈项,可就在这时,河面一阵晃荡,竟将他晃得失了重心,正好往后一跌,再吃她的一记重击。
这河水晃荡竟也像偏心着渡星河似的,只顺着她的攻势来荡。
渡星河早就知道自己的力气远超同龄人,她再瘦再饿,也没缺过力气,别人乱打一气的时候,她却招招皆有章法。在一番力战之下,两人被打得直挺挺地瘫倒在地,正当她要回身处理最后一人时,两只比她腰身还粗的胳膊从后死死地抱住了她,竟是要光靠力气,将她活活勒晕过去。
“死乞丐,你不是挺能打的吗?还狂不狂了?啊?”
漕夫咬着后槽牙,恨恨地道。
他的双手用了死劲,渡星河的内脏在瞬间被压迫得几乎移了位,逼迫着心脏,险些晕过去。
而她本能地,反手一口咬住他的胳膊,要撕扯下一块肉来。
人打红了眼,总会回归原始。
在渡星河快要因为缺氧而晕厥过去时,那牢牢地勒住她的双手却倏地像面条一样软了下去。
“松开……松开我姐!”
随着小六颤抖的声音,最后一个漕夫松开了箝制住渡星河的双手,整个人面朝下的滑落在地,后腰插着一把用来剖鱼的刀。
小六看着地上哀嚎痛呼的两人,瞪圆了眼,不住地喘着粗气。
他不害怕,只觉痛快,甚至感受到了热血沸腾的激荡。
方才,就是这股热血,驱使他在船上找到锐器,捅向漕夫的后腰。
“姐,我是不是,我是不是杀人了?”
这会,小六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干了不可收拾的坏事。
他顿了顿,道:“我会向官府认罪,姐,他们都是我打倒的,我可厉害了。”
渡星河踢了踢那吃刀子的漕夫,又蹲下来探了探他的鼻息:“他没死,就是剧痛晕过去了。”
“没死……”
小六既庆幸着,脸上也有一丝惋惜,他接着道:“他们都是一伙的,我们打伤了他,又见了血,项家的人不会善甘罢休,姐你快跑吧……对,跑上山!我给你备了过路银,只是还差一点点……”
他从兜里翻出一袋子铜板和碎银。
刚才漕夫踩着他的背,也没能让他交出来的工钱,他却全交给了渡星河:“剩下的,姐你得自己想办法了。”
渡星河接过那小破袋:“你这几日不来见我,就是为了这件事?”
“他们都说哪怕是街边要饭的,只要资质好,仙长一样会收入宗门……我就想让姐你试一试,只要入了九阳宗,就是人上人,再也不用住我们那漏风又漏雨的破棚子了。”
“姐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气我自作主张了,您别生气,我只是觉得你如果知道了,肯定不会准许我去码头跟漕夫们抢活儿的……”
“对不起,你就看在我没几天好活的份上,原谅小六吧。”
小六见自己说了大半天,姐也不搭理他,不由讪讪地低下了头。
“我不是生气,只是……”
渡星河闭了闭眼,太阳穴隐隐作痛:“谁告诉你九阳宗选拔弟子要一两过路银的?”
当小六说他是乞讨时问的商旅路人之后,她说:“你被骗了,九阳宗这种大宗门选拔只求上乘资质,不会收过路银的,别说一两,一个铜板都不收。”
渡星河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知道内情的。
她只知道自己刚才在极度生气之际,脑海里冒出了相关的记忆。
眼见小六瞳孔颤抖,渡星河拍了拍他的头:
“不过,既然你这么想我去试试,那就别我一个人去,你陪我去吧。”
见小六呆住,她挑起眉:“怎么了?不愿意?”
“没有不愿意——只是,只是,姐你真愿意带我去?我们还走得出去么?”
小六看了看船内晕死过去的三人。
“嗯……”
渡星河沉吟,很是娴熟地拿过他手里的小刀,蹲了下来,只是手才刚提起,又顿住:“啊。”
“姐?”
“不是,只是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把三人杀了灭口。”
“……啊?”
“就是遇事不补刀,会让我浑身不舒服。”
蹲下来的渡星河手执小刀在在三人身上比划了两下,闪闪寒光看得人从脚底板直冒凉气。
她不害怕杀人,只是出了人命,这事就不好善了。
她有信心被九阳宗收入门下,有仙门庇护她,可留在金乌城的乞丐们呢?她是能一走了之,项家的人肯定不会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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