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腰高处。
坐在一块凸起巨石上的苏木山往下看了看,那道凄厉的哀嚎声远远的飘过来依然能刺痛人的耳膜。
谭卿雪则站在他身后看着另外一侧,似乎是不忍看向山下。
“她过分了。”
片刻后谭卿雪轻声说了一句。
苏木山没有回应。
等了一会儿后谭卿雪回头看向苏木山:“就算你是欠了她姑姑好大的人情,她这样做你真的不闻不问?”
苏木山这次给了回应,听起来语气平静,可是这平静之中,透着一股淡淡的寒意。
“都是该死之人罢了。”
谭卿雪怔住。
苏木山语气依然平静的说道:“因为死了一位母亲所以你觉得她过分了,因为听到了一位失去母亲的儿子悲怆的哭嚎你同情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位母亲葬送了有多少无辜之人的生命?有没有想过这个失去母亲的儿子又造了多大杀孽?”
“你们女人总是会临时生出一种强烈的悲怆和同情,往往都是在不该共情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共情。”
苏木山微微耸了耸肩膀:“累,也难受。”
谭卿雪若不是谭卿雪,可能会因为这些话生气。
她仔细想过之后居然觉得苏木山的话很有道理。
所以她说:“如果有一天我们两个也被人干掉的时候,表现出一种无比惨烈的样子,那也会招惹来同情,可我们两个怎么死都不无辜对不对?”
苏木山笑了笑。
谭卿雪在苏木山身边坐下来:“我认真想了想觉得你说的有道理,不明真相的共情有些时候会不辨真伪不分对错。”
她看向苏木山:“女人的天性。”
苏木山道:“真正强大的女人会克服这种天性。”
她问苏木山:“你见过?”
苏木山摇头:“一个都没有。”
谭卿雪忍不住笑起来:“男人呢?”
苏木山回答:“一个揍性。”
谭卿雪忍不住又笑了。
苏木山道:“世人都说男人理性女人感性,男人大部分也都这么觉得,可是在不经思考就共情进而愤怒然后谴责甚至义愤填膺出头的,男人比女人多。”
谭卿雪:“越来越认可你了。”
她说:“幸好你提醒我了,我们可不是好人那头的,我们坏人这边的死了谁都不值得同情下次我再这样你可以略作惩罚。”
苏木山问:“如何惩罚?”
谭卿雪回答:“睡我,狠狠睡我。”
苏木山:“你特么就是想睡我。”
谭卿雪笑的合不拢嘴。
人生似乎本就如此,悲喜并不相通。
有时候会通,片刻而已。
转头悲,转头喜,反正事不关己,悲喜来的快走的也快左右都是道理。
事若关己,哪里还讲什么道理,左右都不是道理。
刚才她还在共情还在愤怒进而对温暖下手这么狠产生恨意,现在就笑的合不拢嘴了。
“温暖为什么要这样安排?”
“因为温暖觉得器不好控制,她不喜欢器,她只是喜欢晏青禾,她愿意器做出些大事来,这样才能搅乱局势。”
“她也希望器因此而被朝廷剿灭只剩下晏青禾一个,如此她再出面邀请晏青禾加入她那边也就容易起来。”
“到了那个时候,晏青禾就只是一个疯狂想要复仇的人,任何能给他帮助的,他都不会拒绝。”
说到这苏木山停顿了片刻,然后补充:“我给温暖的建议。”
谭卿雪显然怔住。
然后又在一口长长的吐息后释然。
“因为你希望他们狗咬狗,谁死都可以。”
她下意识看向苏木山:“你在把两伙人的布局串起来。”
苏木山道:“晏青禾的布局很精细但不够大,温暖的布局足够大但精细,把他们两个的布局串起来之后,事情就会朝着温柔愿意看到的方向转变。”
谭卿雪忍不住好奇的问:“温暖的布局可能是她亲口告诉你的,所以你大概知情,晏青禾的布局你是怎么知道的?全靠猜?”
苏木山没有回答。
谭卿雪就不再问,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在不该缠人的时候缠人的女人。
苏木山不回答并不是想隐瞒,或许是不到时候,或许是不想让她知道太多进而陷进去太多。
“接下来呢?”
谭卿雪问。
苏木山道:“接下来他们的计划会成功,一切都会很顺利的朝着大多数人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然后结出许多人能摘的果。”
谭卿雪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为什么?这个计划真的能一次扳倒两个大人物?还都是大宁皇帝陛下无比信任的大人物?”
苏木山道:“两年前,那个一路敲锣打鼓朝着他心中光明长安前行的少年不但给了许多心向光明的人启发,也给了许多心中黑暗的人以启发比如我,比如温暖,比如晏青禾。”
“皇帝当然还是会对张汤和曹猎深信不疑,可皇帝在有些时候也会无能为力百姓们的愤怒达到一定地步的时候,副都廷尉可以不是张汤,东广云汇的东家也可以不是曹猎。”
“敲锣打鼓能让全天下人都听见的才是真的会敲打。”
谭卿雪猛然想到了什么:“所以徐绩?”
苏木山这次又没有回应。
但是谭卿雪太了解苏木山了,每次苏木山的沉默不回应其实都是默认。
“可怕。”
谭卿雪摇着头说道:“我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徐绩敢这样,这可是真的会触怒大宁皇帝的。”
苏木山侧头看向山高处。
“去过山顶的人总是会告诉别人他曾征服过那么高地方,但很少人在炫耀征服的时候会告诉别人下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谭卿雪想了想后说道:“所以最重要的是上去过。”
苏木山笑着说道:“错了是能下来。”
这句话谭卿雪不懂,苏木山不解释她也不问,反正也不是她在乎的事。
只是隐隐约约的她好像想到了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比如苏木山是不是也在什么山顶?
最重要的,是不是也是能下来?
那座木屋在两座山之间,两座山之间的距离并不近,看起来,稍微有些大慈悲山和小慈悲山的样子。
不过这里可没有冰天雪地白雪皑皑,这里看起来要秀美许多许多。
大慈悲山和小慈悲山之间也没有这么漂亮的湖,只有看起来白茫茫一片的山谷。
在对面那座山上,换了一身淡紫色长裙的温暖依然举着一把油纸伞。
山与山不同,有的山里是清晨起雾有的山里是傍晚起雾。
她不喜欢雾,她不喜欢任何看不透的东西或是人。
比如曹猎,比如张汤,比如她的姑姑温贵妃,比如徐绩,比如大宁皇帝陛下。
这些人她都不能看的很透彻,尤其是皇帝。
但有一件事她看的无比透彻,那就是把除了皇帝之外她所有看不透的人加起来再加上她自己,也敌不过一个看不透的帝王。
所以如果在这样一位帝王在位的时候想多为自己争取一些什么,尤其是争取到不该争取来的东西。
那么光靠一个人绝对不行。
她知道这个道理,晏青禾应该也知道这个道理,她的姑姑温贵妃知道这个道理,徐绩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
人总是会变的,因为人本来就善变。
有一个词叫审时度势,大部分时候是褒义,可与这个词意思相同相近的很多的词汇都是不好听的说法。
书生站在远处,他似乎不想听到那凄厉哀嚎,看起来像个慈悲人似的在最后边站着。
琴师站在温暖身边,她好像迫切的想从山主身上学到更多东西。
“山主,徐绩现在是不是已经改了想法?”
琴师说:“在一年前或者几年前明确一些,我觉得是在他代替皇帝巡视江南之前,他想的都是怎么不从山上下来,代替皇帝巡游江南之后,他想的都是怎么才能从山上下来。”
温暖很欣赏琴师的头脑。
她愿意和聪明人多聊聊,哪怕是比她逊色一些的聪明人有些时候也能给她启发。
“徐绩能下来的方式不多,上中下三策。”
温暖说:“下策,就是什么都不做,完全按照陛下的安排行事,不抗争不排斥,陛下让他什么时候下去他就什么时候下去。”
琴师微微皱眉:“这是下策?我以为是中策。”
温暖说:“说是下策,是因为他年纪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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