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厅街外车水马龙,亚瑟走出咖啡厅,伯尼·哈里森就像是只斗败的公鸡紧随在其后。
“黑斯廷斯先生,您觉得我刚才的那个提议…”
亚瑟将文件收进大衣里,开口道:“哈里森先生,就像是我刚才说的那样,虽然我个人很愿意同您和解,但在这件事上我说了不算。您和苏格兰场之间的事情,我之后需要请示罗万厅长。至于您刚刚交给我的这份文件,我还需要仔细考量该以何种恰当的方式替您转交。”
“转交?”哈里森愕然道:“这…您难道对波兰问题不感兴趣吗?如果您不感兴趣的话,为什么要在《英国佬》上刊登那些文章?”
亚瑟听到这里,总算是明白了哈里森为什么会拿着这份文件找上他了。
他估计一准是将亚瑟认定成了什么为捍卫波兰独立而不懈奋斗的自由主义斗士,就像是为了希腊独立直接跑去当地去与奥斯曼土耳其人作战的拜伦勋爵一样。
毕竟这种人在波澜壮阔的19世纪并不鲜见,而此种人群在不列颠这座小岛上更是向来高产。
不过很显然的是,哈里森这次搞错了对象。
亚瑟摘下帽子掸去帽檐上的烟灰:“哈里森先生,我是个苏格兰场的警察,虽然我勉强能算是个知识分子,但一个能在苏格兰场爬到这个位置的知识分子,这段经历难道还不足以令您看穿我这个人的本质吗?
为革命大唱赞歌,那是诗人该做的。作为一名警察,我的任务是躲在暗处里悄悄地观察他们就好。至于波兰,我固然同情波兰人民的遭遇,我也愿意为他们的境遇掉两滴眼泪,但是那又能对他们起到什么帮助呢?
请恕我目光短浅,我能看到最远的地方也就只有伦敦东区罢了。您送我的这份文件,并没有您想象的那么值钱。如果皮尔爵士愿意接受它的话,或许能帮助改善一下他对您的糟糕印象。至于我的人情,请您记住,您还没还上呢。”
话说到这里,亚瑟轻轻拍了拍哈里森的肩膀,俯下身子在他耳边轻声道:“不要想着逃跑,您逃不过苏格兰场的眼睛的。哈里森先生,安心的在家读读书看看报,我需要的时候会再联系您的。我从芮谜先生那里听说了,您公司的化妆品做的向来很好,砷元素的配比用的也向来巧妙。”
哈里森听到这话,嘴唇发白,浑身上下打着颤,他的额前满是汗珠。过了良久,他这才摘下帽子勉强的笑了笑:“那么有缘再会了,黑斯廷斯先生。议员的事情,如果您能帮得上忙,我愿意付出一笔合理的回报。三千镑的汇兑票,不管是罗斯柴尔德银行、巴林银行还是英格兰银行的,只要您觉得方便就好。我的请求就只有这么多了,劳烦您务必考虑一下。”
话刚说完,哈里森便迈着僵硬的步伐上了马车。
不知怎么的,他总感觉和这个年轻人说话的时候,就像是被食腐的秃鹫盯上了。
那双闪烁着淡淡红芒的眼睛,总让他觉得自己的脖子好像就套在绞刑架上,什么时候要了他的命,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哈里森靠在马车的座椅上,直到这时候他才发觉自己的衬衫原来早就被汗湿了,衬衣紧紧贴在皮肤让他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随着马车摇摇晃晃的启动,他嘴里禁不住骂了句:“亚瑟·黑斯廷斯,全大不列颠最优秀的警官,闻名伦敦的杰出钢琴手,皇家学会的电磁学疯子,原来就是这样?”
亚瑟目送着他的车消失在街角,从兜里的雪茄盒里摸出一根叼在嘴里点燃:“三千镑…”
靠在灯柱上的阿加雷斯咧开嘴巴眯眼笑道:“喔,亚瑟,要不要考虑一下,这钱可都快够得上三个弗雷德了。话说回来,你虽然现在也算是小有家资,但是你的资产全都变成了证券交易所里的路桥公司股票和《英国佬》的股份了。有了这三千镑,咱们就能正儿八经的请几个佣人,再来上几箱吕萨吕纳的滴金庄。喔,说实在的,自从尝过威灵顿公爵送的那瓶滴金庄以后,我现在喝别的酒都已经没滋味儿了。”
亚瑟吐了口烟圈:“买几瓶吕萨吕纳家族的产品倒是可以,但是,阿加雷斯,你指名道姓就要滴金庄可就过分了。伱难道就不能考虑考虑古岱、菲悦这样的次一级产品吗?反正都是吕萨吕纳家族经营,也同样是法兰西苏玳地区的葡萄,差别应该没那么大吧?”
红魔鬼闻言嫌弃道:“这怎么能一样呢?首先,它们的价钱就不一样。其次,威灵顿公爵送的那瓶可是上品中的上品,1815年酿造,一口下去不止能感受贵腐酒的独特芳香,鼻尖似乎还能嗅到滑铁卢的纷飞炮火,这怎么能一样呢?然而就是这样的好酒,你却让那个犹太佬给糟蹋了一半,亚瑟,你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犹太佬?所罗门王不也是个犹太佬吗?”亚瑟撇嘴道:“不止如此,而且他还是个死了三千年的犹太佬,我倒是没见你诋毁过他。”
红魔鬼闻言一巴掌拍在灯柱上,他强调道:“那怎么能一样呢?正如滴金庄是葡萄酒中的王者一样,所罗门王也是犹太佬中的王者!”
“那又怎么样呢?正如苏格兰场的警司依然是只蓝龙虾,本杰明纵然是犹太佬中的首相,但说到底他还是你嘴里的犹太佬。”
亚瑟嘬着雪茄伸头四处张望着,他正准备伸手拦辆马车,但令他始料未及的是,还不等他伸手,一辆搭着黑金描边斗篷的马车便缓缓停在了他的面前。
马车的窗户被轻轻抬起,里面露出的是一个令人熟悉的银发老头儿。
“今天天气不错啊,苏格兰场的小伙儿。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富歇而喜欢你吗?你和富歇的区别就在这儿,富歇那个混球儿一天至少有十八个小时在工作。除了攫取更多的权力以外,他的人生了无乐趣。而你就和他不同,你劳逸结合的很好,就像年轻时候的我一样,还没到十二点就开始在咖啡厅里摸鱼了。要是全欧洲的内阁大臣都像是咱们俩一样工作,那也就没有那么多问题了。”
亚瑟也明白该如何同这个老花花公子打交道,他脱下帽子打招呼道:“塔列朗先生,这个点您居然没在打牌,而是在白厅街出没。您最近的工作强度是不是提升的过于迅速了?”
塔列朗闻言哈哈大笑道:“没办法,国王从巴黎传来命令,让我和你们的外交大臣好好谈一谈波兰问题。我这个法国大使也不能总是干吃饭不做事吧?我虽然年纪大了,但偶尔还是要动一动的,要不然大使馆的活动经费可不好向巴黎要。”
亚瑟问道:“不过看您回来的这么早,想来今天的会谈不算顺利?”
“嗯…”塔列朗轻轻挑起他的白眉毛:“反正我的心情不太好,你身上带钱了吗?”
亚瑟从怀里摸出钱包,一张一张的数着票子:“五镑,应该也不算少了。我兜里还有几便士的钢镚儿,您要吗?”
塔列朗提起手杖敲了敲车窗:“上来吧,输多了你就给我打欠条。”
亚瑟轻轻舒了口气,他冲着蹲在街角的红魔鬼勾了勾手:“看来咱们的滴金庄有着落了。”
亚瑟坐上塔列朗的马车,这里比他通常打的马车要宽敞不少,而在车厢的角落里还放置着一个小酒架和几个玻璃杯,一看就知道塔列朗经常在车上小酌几杯。
塔列朗一边切着扑克,一边开口道:“想喝什么自己拿,但是注意把酒杯给端稳了,要是洒到身上,可别怪我脏了你的好衣裳。对了,你抽的什么雪茄,西印度的?”
“我也不知道是哪里产的,杰明街那家牛顿专卖的商店买的。”亚瑟点头道:“但亚历山大说这个味道正宗,我就相信他这个行家了。”
塔列朗听到这里,笑着开口道:“这就是我觉得伦敦比巴黎强的地方之一,在伦敦你能找到世界上任何地方出产的任何商品。不管是西印度的烟草、东印度的香料、中国的茶叶抑或是出产自伊比利亚或者法兰西的干葡萄,你在这里全都能找到。”
亚瑟一边摸着扑克,一边开口问道:“所以说,您现在是打算去萨维尔街订做一身最高级的晨礼服,还是去杰明街买几盒我手里这种雪茄呢?”
“买东西这种事就算了,女人们在这方面才是行家。我今天的心情不算太好,所以我也没打算把它变得更糟。我想要给自己找点乐呵的,比如说去看场拳击赛什么的。”
“拳击赛?”亚瑟听到这项运动,眉头就禁不住跳了两跳。
塔列朗瞥见了他的反应,轻描淡写的问道:“怎么?我还以为你这种年轻人一定会喜欢看拳赛呢。”
亚瑟扔出一张牌,捋着胸口顺气道:“我对拳赛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但是作为一名警察,我对各种大型运动向来深恶痛绝。以拳击来说吧,每次有拳王级别的对战,到场观看的人数向来是以千人计数的。
您如果一直关注伦敦拳赛,那您可能听别人说过去年那场西蒙·伯恩和桑迪·麦凯联合对拳王杰姆·沃德发起的挑战赛,那场比赛吸引了接近一万人前来观赛,苏格兰场为了维持现场秩序直接抽掉了各警区的五百名精英。
您或许已经猜到了,我这个十二点就会在咖啡厅闲逛的家伙也被抓了壮丁,那场拳赛的现场秩序维护是由我负责的。”
塔列朗听到这儿,已经忍不住开始笑了:“是吗?我听说那天的现场好像很惨烈呀。”
亚瑟皱着眉头道:“那场面已经不是惨烈能够形容的了。西蒙·伯恩和桑迪·麦凯这两个傻逼二对一还被杰姆·沃德反杀了,西蒙·伯恩第三回合就被重拳ko,桑迪·麦凯在12个回合里五次倒地,但每次都抹不开面子非得爬起来,结果最后被打的七窍流血当场死亡。
台下的赌鬼们看到这个情况全都崩溃了,两边的支持者也开始互相叫骂,形势发展到后面就成了满场乱飞的啤酒瓶,赖账的赌鬼趁乱想要抢回赌资,酒鬼们见了血以后也有了和其他人比划比划的想法。女士们一边尖叫一边提着裙子到处乱跑,伦敦东西区的盗窃团伙们趁机大发横财。
要不是我们当天带了五十条枪去,对天连放了好几轮,到场的警力也相对充足,估计最后死的就不止是拳台上的麦凯一个人了。但即便如此,拳赛结束之后,我们这帮警察身上还是或多或少挂了彩,还有几个倒霉蛋差点让酒瓶给开了瓢。”
塔列朗闻言哈哈大笑道:“看来伦敦的拳赛比我想象的还要热闹,最热闹的体育事件大概也就只有这样了吧?”
亚瑟闻言自嘲道:“那倒不是,还有比这更操蛋的。塔列朗先生,您知道斯坦福郡的传统节日奔牛节吗?”
“奔牛节?那是怎么回事?”
亚瑟开口道:“奔牛节是斯坦福郡一个相当古老的节日,如果往上追溯可能要追溯到几百年前。每年的十一月那里都会把几头发情的受伤公牛释放到街道上,好几十个村子的村民都聚在街道上狂欢,基本每隔几年都要出点人命。
不列颠动物保护协会的人一直将这个节日视为眼中钉,几乎每年都要在法庭状告奔牛节的组织者,他们声称这个节日不论是对人还是对公牛都是不人道的。但是当地治安法官认为奔牛节是斯坦福郡的历史传统,对于动物保护协会的诉求完全置之不理。
动物保护协会的人见法庭走不通,于是就联合了他们的老战友——卫斯理宗的教士们。教士们对于这种行为也深恶痛绝,他们经常和动物保护协会一起下大力气去整治斗牛、斗鸡之类的行为。
而在一次动物保护协会和卫斯理宗的教士们被公牛顶飞后,议会终于下定决心要彻底根除奔牛节这个延续了好几百年的陋习。前年,我刚加入苏格兰场的时候,正好有幸参与了那次行动。
说出来您可能不相信,那天可真是大场面,警察、陆军再混上骑兵和当地治安官塞满了街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不列颠又和法国开战了呢。”
塔列朗咂了口酒:“所以,最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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